伏翼直視著黃千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兆學疚怕伏翼再露怯,於是忙打圓場道:“二小姐,宴會該開始了,您還是……”
黃千珊道:“讓他們等著就是!”
兆學疚臉上一僵,當下似笑非笑,心裏卻樂:這驕傲的黃二小姐,除了她瞧得上眼的,其他的都把來當腳底下的泥。而很明顯,自己的大兄弟伏翼算是被她瞧上眼了。
兆學疚扯扯伏翼,伏翼隻是微醺,尚能懂得兆學疚的暗示,當下壯起膽子對黃千珊道:“這樣兒,不好。”
黃千珊一怔,隨即大喜,嫣然一笑,柔順地道:“好。”
柳生站在角落,端著酒卻隻看著,冷眼看著這一切,也許他比其他人都清醒些,冷眼看著——這裏無疑有勇士,而勇士往往為他一往無前的氣概所蒙蔽,忘了這社會裏隨處有陷阱,敵人無所不在,不錯,也有些人是懦怯的,不幸勇士們似乎忘記了“唯懦怯者最為殘酷”的名言。
柳生忽然覺得有些無聊了,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清水消失在渾水裏就是最徹底的消失。因為自己是有才能的人,並且要求優越的生活,他隻是有著人類的欲望。然而,這人世的旅途似乎就隻是遼遠而又昏暗的,我們真像固轍裏的鮒魚,相濡以沫,相鞫以濕,然而莊子說,不如就這樣相忘於江湖……可惜,此刻所有能讓他柳生容身的,統共就隻有一個固轍——一個雞肋一般的三不管。
“我很想念東京的櫻花……哥哥說,最後的櫻花,在樹上,它一直在變得越來越美,當它達到完美,它就飄落下來,然後,一旦落到地上,它肯定就完全零落成泥碾作塵,因此,隻有在它穿過空氣躊躇不決地墜落的過程中,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它才是絕對完美的。東方古老的文明,絕對完美的隕落……”
是田中之雪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她一身黑白混搭的武士袍,攔腰黑帶,襯出了女子玲瓏的身段,頭上的長發用同色絲帶束起,額發濃密,劉海乖順地掩到眉睫,兩側的又更長些,順著兩鬢自然垂到肩脖,攏著那花梨一樣的素臉,顯得柔順而清純。柳生卻有些厭煩,他或許不喜歡那一類輕率的熱血勇士,但也更不喜歡這種近乎神經質的深沉和自以為的親切,這忽然夢囈一樣的獨白。
小榕樹蛇一樣的目光精確地掃射了過來,掃到田中之雪身上,就如同看到了一隻俗不可耐、癡心妄想的癩蛤蟆。隻見他露骨地盯過來,誇張地打著噴嚏,罵罵咧咧道:“媽媽的!哪個不要臉的,剛從麵粉袋子裏鑽出來就來了!嗆死老子啦!晦氣晦氣!”
日本人素來以白為美,特別是這個世紀以來的西學東漸,他們恨不得退亞入歐,歐洲人的白皮膚就更成了美而推崇了,田中之雪一張素臉,幾乎沒有化妝,卻不能免俗地凃了大量的白粉,配上那一身東洋女武士的打扮,其實倒別具東洋風味。然而被小榕樹這俗不可耐的一嚷嚷,就不免顯得怪誕而不堪了。田中之雪一張素粉臉幾乎掩不住底下羞恨的怒火,一路燒將出來。
柳生又厭惡又有些得意——在他眼中,他小榕樹養的全是天鵝,因為有了癩蛤蟆的窺測,連自己也可以確立為天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