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來自西班牙的魔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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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紗如織,無邊無際地籠罩下來,色韻清朗而縹緲,如仙似魅,再仔細裏尋去,原來是這窯室的煙囪處,嫋嫋地騰上青白的煙,氤氳一片,深深淺淺,在清朗的月光裏,不知湧動了多久!

這窖自是景德鎮的鴨蛋窖,燒成室一頭大一小,呈橢圓型,近窖們處寬而高,靠近煙囪則漸狹窄矮小,窖口裏填著滿滿的鬆柴,焰火騰騰地映紅了兩張蒼白的臉,兆學疚剛完成了碎屍填爐,心頭仍自震顫,此刻坐下來,顫顫地伸手,依舊握住蘭酊的手,兩人並肩坐在灶前,默默地看著焰火。蘭酊知他心裏激動,雖然羞慚,卻不忍掙紮。

兆學疚甜蜜地笑道:“蘭町,我想起來了——糖先生,是堂吉訶德的堂,對不對?你看過兩年前林劍琴先生譯的《魔俠傳》對不對?我不知道,你竟是這樣一個學貫中西的人物,倒是小覷了你了!”

蘭町搖搖頭,笑道:“這麼說,倒是抬舉我了。說起翻譯家,我倒是比較喜歡咱天津的嚴複先生,隻可惜他三年前仙去了,據說,他對翻譯這奇小說也很有興趣,隻是年事已高,不堪勞累,遂指導他的關門弟子一起翻譯……可我沒有取笑的意思——堂吉軻德其實是一個光榮的名詞,他雖然被世人所輕蔑,認為可笑。他不單是一個被現實所摑打和玩弄的夢想者,而且他也是一個……是那些最為可貴的企圖和願望的象征,不斷地被日常生活的現實所粉碎,卻又為人類精神的進展所必需。”

兆學疚心跳得早亂了節奏,是快樂,是感慨,是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悲哀與熱望,令他幾不能安坐,也不能靜站,也不知怎麼安排他的心、他的五官與四肢——他就像林妹妹乍聽寶哥哥毫不避諱地在史湘雲和襲人的麵前誇獎自己一樣:林妹妹從來說這混賬話不曾?她要也說,我早與她生分了!

——素日以為他是個知己,他果然就是個知己!

但他終不能學林妹妹說:“還說什麼,你要說的,我早就知道了!”他隻哎哎期期地問:“那,嚴複先生與他的弟子,有把《堂吉訶德》翻譯成書嗎?”

蘭町怔了一下,笑道:“也許有,又也許沒有,不過即使有,也並沒有廣泛地流傳……嚴複先生的弟子,總是個年輕人,年輕人在1919的五月裏,總也不能避免,就溶化在這轟轟烈烈的青年運動的浪潮中,再尋不出來啦!嚴複先生又努力了兩年,終在1921年病逝,而第二年,由林劍琴先生翻譯的《魔俠傳》正式出版,隨即引起了轟動……”

兆學疚又想追問,隻見蘭町笑語盈盈——她不似丁佼,激越時輕佻風流的柳眉飛揚,她有著遠山似的淡淡黛眉,在額前勾勒著蒼遠而開闊的輪廓,一派淡定。倒是那眉睫下的,三層以上的眼皮褶出的、明亮秀媚的大眼睛,就如同三月杜鵑似地、沉靜地發熱放光,脈脈有情有聲,奪魄似的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