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不笑了,看著兆學疚,道:“單身一人總是有權利侮辱很多人的,這是弱者的權利,不過,眼下你似乎錯用了這個權利。”
兆學疚大聲反駁:“這裏是有著四萬萬民眾的中華,你們才是弱者!”
田中冷笑:“可這裏就隻有你一個人。你的演出很精彩,可我得告訴你,如果今晚沒有其他演出,恐怕我們不能放了你。帶走!”
這時,場內忽然響起了碎金斷玉般的錚鳴,讓人聞之為之一震。隻見台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站了一個手抱琵琶的女子,一襲仿清旗袍,端莊大方,雅典華貴,通身儀態,教人不敢逼視。那芊芊玉指在弦上一略而止,而後,抬頭,妙目斜斜一挑,緩緩地掃過全場,就連角落也沒有放過,場內就這麼靜了下來。隨即,那女子的十指開始在弦上按壓撥打,琵琶聲激越噴薄而出,隨著樂聲,那女子曼聲唱道:“崔周聲裏嚴關峙,匹馬登登,亂踏黃塵,聽報郵畿第幾程?行人末話前朝事,風雨諸陵,寂寞漁燈,天壽山頭冷月橫。”
兆學疚的古文造詣並不淺,他知道這是納蘭性德的一首悼亡詞,於是大聲喝彩:“好!”眾人遲了半拍,跟著鼓掌。
琵琶聲嫋嫋未絕,那女子已把那琵琶往地上一摔,就在被她的行為一驚一乍得有點支離破碎的掌聲中大步走下台來。她走到兆學疚的身邊,停了下來。這女子走路很瀟灑,舉手投足都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兆學疚不覺全心全意地讓目光追隨她的身影,甚至都忘了自身的處境。那女子沒有看田中,隻道:“今晚有了演出。”
田中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女子,然後抬手,竟不含糊:“放人。”
那女子再不說話,徑直向外走,兆學疚一得自由,便整著被扯亂的衣襟,連忙要跟隨那女子而去。
這時有洋人緩過來,站起來大聲抗議:“不能就這樣放他們走,他們是一夥的,是危險分子!必須嚴懲!”其他洋人們跟著叫囂附和,洋文連珠炮地噴發,田中卻不動聲色,隻叫住兆學疚,道:“你告訴他們,他們的損失雜耍劇場會全部賠償,至於這位小姐,決不是危險分子,也請他們用詞禮貌點,這裏是日租界,而她是我田中龍一的未婚妻,也就是這裏的女主人。”
兆學疚一下子怔住了。
兆學疚走在大羅天笙歌燕舞的夜景中,涼風一吹,亢奮盡散,隻剩下失落和酸楚。回國這一天,他依舊是孤獨的一個人,孤零零地一腔熱誠地愛著這個國家,他沒有找到同道、沒有找到朋友,也沒有找到能容納他的同胞。兆學疚無法忍受這種孤寂,於是他想回後台去找他認識的西貝,不論他們是否同道,他們總和自己一樣,是中國人。或許,他們總能成為朋友。
至少,一個人也會去砸場子,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