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烏鴉照例不樂意了,嘟囔著評判:“……殺不絕的二鬼子!”
那曹景也不樂意了,又是一記眼刀砍過去,黑哥沒留意他的神色,隻顧著迎合烏鴉,於是也跟著咋呼,而他素來嘴上狡黜刁毒,損人可不同烏鴉一根直腸子,就是罵人雜種也別出心裁——隻聽他道:“可不是?你們知道這小倒黴鬼最倒黴的是嘛嗎?嘿嘿!想想,伏摳一開始說他是哪年生的……1901年,莫不是跟庚子年有點兒淵源的?”
伏翼的目光垂下去,管不住地直往下溜,舌頭真個打結了,“我……不是……”
得了伏翼的提示,眼尖的終於都能留意到,那曹景扶在腰間的右手,腰間掖出的,分明是一個短槍的痕跡!這年頭,江湖中帶的武器也多是冷兵器,像這樣明目張膽配槍的,多是官家的黑皮、租界洋人的巡捕、北洋的暗探、或是亡命的革命黨人。黑哥不覺就有些頭大,他雖然混在江湖,但良民的氣息尚在,可這年頭,怎麼就不能讓人好好的刨食兒呢?
那曹景年歲不小了,氣勢卻不弱,脾氣分外大些。一張醬黑的臉皮,紮紮地長著短而黑的絡腮胡子,岩石一樣僵硬的線條,又生就的橫眉怒目,一副憤世嫉俗的神氣,這時他正十分挑剔地打量著黑哥,大概是越看越不順眼,火山岩熔就的眼裏似乎要放出冷刀子來,一隻粗大的右手又時時扶在腰間,似乎隨時要拔出槍來殺人。他們的頭兒黑哥倒還很穩,眾人仍不免要有些惴惴——這雖然是黑哥的地盤,但到底不是三不管,要認真理論起來,官家仍是有幾分影響力的——眾人不知他的來頭是嘛,當下想緊張又不好露怯,忽然就聽他嘴裏暴出一字斷喝:“你——”
眾人未曾回神,隻見他扶在腰間的手已舉起端平,平執著短槍——快得根本看不到他掏槍瞄準的動作,隻見一個完整待發的姿態。眾人一點一點地回複呼吸和心跳,這才順著槍口,從黑哥腦袋上方,看到了一身光鮮時髦的禮帽西裝……他很洋化地聳聳肩、又把手一攤,轉過身來。因為背光,麵目不是很真切,但他有著年輕的、勻稱的、挺拔的中等身材,將一身奶白色的西裝穿得瀟灑合襯,十分張揚。他的鼻子上又不合時宜地架了一副墨鏡,於是曹景當下就大快人心地下了一道命令:“墨鏡!摘了!”
黑哥回頭瞥一眼,隨即嫌棄地唾了一口,不料,已有人替他嫌惡地唾罵了出來:“二鬼子!”
那二鬼子怔了一下,隨即好脾氣地笑笑,手往黑哥的肩上拍去,黑哥厭惡地一躲,二鬼子又怔了一下,堅持再去拍,黑哥就抽身起來,二鬼子歡笑著,就勢在他的位子上坐下了,一隻鋥亮的皮箱擱在一旁,上麵又小心地放下了一隻畫夾子。
“茶博士,給我也澆一碗熱的!”
眾人都有些發怔,曹景挑剔的眼光飛快地溜過畫夾子,又轉悠到二鬼子的麵上,可惜再一次被帽簷的陰影和嚴實的大墨鏡擋住了,他不悅地擺擺槍口,示意那二鬼子除帽摘鏡,但二鬼子顯然不肯屈從於槍的代言,他隻自顧自放了個新瓷碗在麵前,向發呆的茶博士示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