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他知道磊磊這樣赤腳行走已經很長時間了,他明明知道孩子赤腳走路也沒管一管。一想到這,便“哇”地一聲哭了。隨之夢也醒了,床邊站著周子豪和王成,周子豪遞過來一條毛巾,擦去了他滿臉的淚水。
唉,離地三尺有神靈!
邱桂香嫁過一次,五年後離異,在垛上租了間小屋子,古槐林環繞,清靜幽雅。晚間,星星倒映在屋前的池塘之中,閃爍出寒寒的微芒。
桂香平日承攬些縫紉活和針線活,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宏照動了惻隱之心,每年都寄一兩回錢給她,她一直收著,然後全部送到朱家給了兩個老人。宏照便不寄了,知道桂香不肯用他的錢。難得有幾次在白鎮遇到了,兩人也不說話。桂香眼中沒有仇恨,桂香隻是個很倔的人。
磊磊參軍後,她的生活豐富多了,早早晚晚多了個念想。磊磊探親回家都住在媽媽的小屋裏,幫媽媽煮飯洗衣。小院子雲架上,長的絲瓜、彎的北瓜從藤上垂下;東牆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太陽花,從南到北一路的鋪開;西牆上則掛滿了紫色透明的葡萄,壁虎不時在綠葉間穿行。那些日子,磊磊溫順得像隻小綿羊,毫無紈絝子弟的惡習。有個知根知底的老人這樣說過:“這大兒子全在學他老子,將來不知道怎樣收場。要伢子好,必須要振德積善啊。”
磊磊轉業後,把媽媽接到了海鹽享福,這好日子還沒過上一年,一切就沒有了。
每當想起這些,邱桂香恨不得一口咬死宏照。六七忌日,虛弱不堪的邱桂香,推開別人的攙扶,蹣跚地走到宏照跟前,一頭紮在他的身上,一把揪著他的頭發。等扶起來已經沒氣了。換衣服的時候,發現她身上藏著一把剪子……
邱桂香雙目圓睜,宏照抹了幾次,都合不起來。
一切讓宏照不寒而栗。
有人開始為邱桂香換壽衣,點香燭,燒壽紙。一屋子的煙霧繚繞,一屋子的哭聲,一屋子的晦氣。
這時院牆外,有個叫花子在唱:“灶王爺,本姓張,騎著馬,挎著槍,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周子豪打來電話說,已經聯係了近郊楓林鄉,搞了一塊墓地,隻等陰陽先生來勘察了。請的自然還是夏中農。
這些年來,宏照家合婚、買房、擇日全是夏道長負責的。當初磊磊的婚姻,夏道長分析了雙方的生辰八字,綜合分析了格局、喜忌、大運等種種情況,說女柱中金多水旺,克木滅火,不但不能旺夫,而且破夫、敗夫、害夫。宏照說與磊磊聽,兒子竟然回答:“你這麼迷信,還像個共產黨員嗎?”
媳婦習梅是雲南人,磊磊一走,身後留下了一個異鄉的女人和一個不足三歲的孩子。宏照和這個媳婦基本說不上話,那女子的方言很重,交流很困難。反正什麼事也用不著這個女子點頭,起碼兩年她不會對任何事情有熱情。
勘看墓地那天,宏照親自去了。夏道長介紹道,墳墓有吉凶之分,舉凡萬物,一定有“相”。其實,相就是“形”。家有家形,人有人形,墳墓也有墓形。在墓相學上,把墳墓比喻做樹木來加以說明。樹木,除了有根、幹及枝葉之外,還會開花結果。如根主墳墓、幹主雙主、花主繼承、果實上主子孫等。因屬於根的墳墓,就像樹木依靠根部吸收養分以供其成長的原理一樣,與家庭的繁榮有密切之關係,所以沒有墳墓的家庭,必定會招來衰運。子孫的繁榮,往往與好的墳墓有直接關係。因此,建造墳墓時,務必要選擇吉相,而避免凶相。從早上到下午一點半陽光都能照射的地方是為吉相。
宏照似懂非懂。恍惚之中,他又想到那個領路的道人,抑或磊磊隨著仙家到了另一個福天祿地去了。
周子豪見宏照沒有反應,知道他又沉溺了,便弱弱地插了一句:“全由道長做主吧。”
道長帶了兩個高徒,都是四十多歲的光景,他們要動手勘測,道長說還是讓我來吧,兩個弟子便一旁看著師傅在林子裏測量、掐算。夏道長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所雲。
春寒料峭,偌大的林子裏回旋著一股冰冷的寒氣。唧唧喳喳的麻雀,語言簡短得像個木訥的孩子。宏照和周部長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抽煙,煙霧很快被風吹散了,吹得一乾二淨。林子仍舊很是清新。宏照很滿意這個地方,兩邊臨水,前方是天空,一望無際的天空,太陽像一枚圓圓的印章,鮮紅而溫暖。
測了近一個鍾頭,道長選定一塊見方的地兒,噴出一口白霧:“此地甚好,隻是前麵的小樹林阻礙了日光,將墓南的樹木砍光,那就是一個絕好的福地了。”
宏照沙啞的聲音問:“有困難嗎?”
子豪道:“沒問題,小意思。”
磊磊和邱桂香的盒子入葬的那天,遍地的油菜花開得正黃,天也似乎下起了零星小雨。古人有詩雲----
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