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撿回失去的記憶(2 / 2)

我在白鎮那麼多年,最感興趣的是輪船站,隻要有朋友來都要帶他們來看看。還有就是老街。老街是我爺爺肖達全成長和戰鬥的地方,他大半生在這裏走家串戶,穿梭於大街小巷和宅院,提到他老街上沒一個人不知道。

現在老街的房子還保留著原貌,一律老式的帶一層樓的木板鋪麵,在樓上走動樓板便咯吱咯吱地響。樓下做生意,樓上住人曬衣服,從小兒的尿布到女人的胸罩,從打補丁的短褲到印著水仙花的床單,像各式旗幟在市鎮的喧鬧和塵土中迎風招展。白鎮生活在這裏很滿足,滿足的生活便沒有痛苦。即使日本人和國軍駐紮白鎮的時候,他們表麵上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不安和反抗。後來日本人往白鎮投了三顆炸彈,炸毀了白鎮足以自豪的大士禪林,以及趙氏家族的豪宅趙大房,他們才開始真正覺醒,肖達全是醒得最早的人。王達人和皮一帆幫他貼過傳單,皮一帆跟隨過他在蘆葦蕩裏打過遊擊後來做了逃兵。目前兩個人都健在。談到這三個人,白鎮人感歎就多了,說得文化一點就是“無為而治”的意思,打江山容易,守江山共富貴卻難,這是世代的箴言。

我在想著過去,他們三個人已經跑到前麵的電線杆跟前去了,水泥電線杆子齊著眼睛的地方,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廣告。有兩個廣告比較醒目,一是“專治狐臭”,二是“專治不育”。在專治不育後麵還強調:“專治勃而不舉,舉而不堅,堅而不久,久而不射,射而不多,多而不活,活而不育。”我很奇怪平時沒有注意到這個古鎮景致,更奇怪這樣一個嶄新時代還有這麼古舊的玩意。

我隻知道這些良醫往往隱藏在輪船站附近的小旅店裏,他們會租個單間,把室內收拾得幹幹淨淨。沒客人上門就赤膊在鋪上仰麵躺下,叉開兩腳,腳邊一隻大茶壺;有客人來,他們煞有介事地穿上白大褂,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做模作樣,把無說成有,把死說成活。一到晚上他們會聚在一起喝酒玩牌,吆三喝四,全然沒有名醫的樣子。頭頂上的電燈泡也不亮,昏昏黃黃,燈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點,不是棲息的蚊子,就是蒼蠅產的卵籽。

磊磊看著“專治不育”,大聲念起來。習梅是南方人,無論如何聽不懂這種直露的廣告詞,順順臉上有些難堪,但又不好製止。

我一拽磊磊的膀子說,還有一個好地方沒去,現在去還有好東西吃。

我往回走,經過白鎮中學時就看到了還校長,他一看到朱家兩個公子,臉上立即露出笑容,極其恭敬地彎腰和他們握手,並說要安排晚飯。

磊磊心不在焉,眼睛還在小廣告上。順順的表現很有禮節:“感謝還校長的盛情,剛剛接到我爸爸的電話,要我們下午一定要趕回昭陽,很不好意思,以後有機會到昭陽我一定請你喝酒。”

還校長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連連表示感謝,其作態根本不像一校之長。

順順一直看著還校長背影遠去才掉過頭來:“走吧,我們到虹橋逛一逛。”

磊磊問:“剛才那個人是誰?還校長?我怎麼沒見過。”

順順低聲說:“不相幹的人。”

我破口而笑,磊磊盯著我看,我隻好坦白:“兄弟你說得很對,你做得也很對。你是個官才!”

磊磊笑道:“是啊,順順真是老到,和我這個當兵的哥哥不一樣。”

順順假裝生氣地對習梅說:“嫂子,他們兩個人欺負我,你也不幫幫我!”

虹橋的橋頭有塊新鑲嵌的石板,兩行豎排的字,用紅漆描在筆劃的刻道裏:虹橋,始建於貞觀初年。磊磊說這應該是古鎮開始旅遊業的信號,順順側過臉對著他說:“大哥真是處處離不開經濟啊。”

虹橋巷口擺著兩道小吃攤子。你可以在左邊吃一碗涼粉,潔白如玉的粉條上麵澆著一層紅辣椒、大頭菜丁子,和幾根蝦米。你也可以在右邊要兩個油端子,麵糊攤在鐵製帶把的模子裏,再盛上一點蘿卜絲,放在滾熱的油鍋炸,炸到微黃泛香。還有小湯圓和酒釀,想吃什麼有什麼。

磊磊和習梅在小板凳上坐下來,開始有滋有味地品嚐古鎮小吃。我和順順不大好意思坐,畢竟鎮上人的都認識我們。我們便立在一邊閑談,一邊談一邊聽著吃主和小販們的搭訕,他們都是白鎮的熟人。

我對順順說:“是的,在這裏,你會撿回失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