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照心中不免生出幾許愧意,想想這麼多年來混跡官場,想想兒子磊磊目前的現狀,他頭腦中竟然冒出一個詞,因果報應。如果此番能將磊磊的軍籍保住,回去一定天天燒香,多行善事,以報佛祖的一段悲憫心腸。
門外有刹車聲,宏照心中一喜。獨眼男人出去說了幾句土話,兩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進了屋,宏照連忙問能不能辛苦一趟把他送到猛先鄉,兩人點點頭。宏照問要多少車費,小夥子操著不太操練的普通話靦腆地說:“我們不知道,你說吧。”宏照說:“我給你們五百,你們一定要把我送到那兒的賓館。”小夥子愣住了,獨眼男人說:“不用這麼多,給一百就行了,要是白天三十就行了。”
宏照動身前,獨眼男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說:“能不能把香煙殼子送給我?”宏照立即掏出那半包煙塞在他手中,上車時,眼中竟湧出了淚水。
小麵包車在黑暗中前行,一路顛簸,不多時就到了猛先鄉。小夥子介紹猛先鄉是普洱名茶“板山毫峰”產地,說回去的時候可以帶些茶葉回去。是啊,如果不把磊磊帶回去,一定帶些茶葉回去。心裏這樣想著,不覺車子就停了。
宏照在旅館門前掏出五百塊錢,兩個孩子居然不肯收,最後宏照硬塞兩張票子給他們。
進了旅館,泡了兩袋方便麵,頭腦中不斷閃現出獨眼男人的形象。
他太疲勞,頭腦又開始考慮明天怎麼找那幾個當事人,不多時便滑進沉沉的夢鄉。他夢見了邱桂香和邱鐵匠過來掀他的被子,他拚命捂著頭臉,猛然被子被拉掉了,他看到了邱鐵匠那張臉和血紅的眼睛,驚叫一聲就醒了。
去年春上邱鐵匠因酒溺水而亡,全家悲慟,街坊鄰居都出了吊紙香燭。邱家指望朱宏照會來跪拜一下,沒想到他一點表示都沒有。自小邱鐵匠就護著他,宏照大了,把閨女嫁給了他。宏照一度是邱鐵匠是驕傲和自豪,沒想死了連來看一眼的情份都沒有。眾人評論宏照這人太薄了,也替鐵匠惋息。
噩夢中醒來,宏照愧悔不已。
吃了早飯,八點左右,宏照給當事人打電話要求見個麵。對方說在謙樂村,離鄉所在地隻有5公裏。宏照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朝猛先鄉東南方向而去,一路都是彈石路,差不多要把他的肺顛出來了,進村又是土路,更是起伏不定。
兩個男人已經等在村口,一個是村長,一個是當事人的父親。
進了一個低矮的土屋子,一個年輕人包著紗布躺在灶邊的鋪上。宏照放下手中帶來的慰問品,到鋪邊扶著年輕人說:“我是邱磊磊的父親,我是來向你們道歉的。”
村長氣憤地說:“兩個當兵的下手也太狠了,另外兩個娃也躺在家中歇著呢。”
當事人的父親嘴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始終沒開口。
宏照說:“所有的醫療費用全由我出,我絕不護短。磊磊這孩子我知道,從小沒有娘,少家教。這事我有責任,無論如何求你們原諒他一回。現在部隊要開除他,一開除孩子的前途就沒有了……”話沒有說完,便有些哽咽了。
村長抽了一口旱煙道:“是啊,沒有娘的娃讓人操心的。你既然來了,是實心實意的,我們開個會吧,把幾個家長召集起來,商議一下到底咋辦。”宏照連連作揖。
幾個家長都集中到村公所,圍觀的人也擠在門外,宏照一臉困乏一臉沮喪地站在村民麵前。
村長和幾個家長說的一通話,他一句也沒聽懂。最後村長對他說:“朱老板,我們統一了認識,邱磊磊做到部隊幹部不容易,又沒有母親,你又大老遠地從江蘇趕到我們謙樂村來,誠心誠意我們都看到了,所以不追究你娃打人的事了。”
宏照連連稱謝,說:“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要給三個被打的孩子一些補償。”說著從包中取出三迭人民幣,說:“這是三萬塊,無論如何要收下,隻求你們到派出所去銷個案,改一下說法。”
村長看了那幾個家長一眼,竟然都顯出緊張的神色,口中不知說些什麼。村長回過頭說:“我是這兒的領導,我做主,一家給一千就行了,本來四個孩子在縣城打工,受了傷都嚇得溜回來了,這一千塊錢就補貼醫療費和誤工費吧。”
宏照不依:“這怎麼行,錢一定要給,要不我心裏麵也不安。”
村長笑道:“你給這麼多錢,他們會不安一輩子的。”
宏照頭腦迅速閃出一念,從包中又取了三千元,一起捧給村長,說:“萬分感謝鄉親們的大人大量,我多出三萬元給村裏,支持教育事業吧。”
村長沒想到這麼個結果,連連說不行不行。宏照說有什麼不行的,說著把錢全塞在村長手中。村長很激動,用土語講宏照要捐三萬塊錢給學校,並帶頭鼓起了掌。頓時,屋內屋外響起了寥寥落落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