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是什麼時候繞過長長的鐵道,高大的廠房,荒蕪的田野,繞過莫名其妙的眼光,一步步跨進淮南這片土壤的,已經不清楚了。
也許就是一個夢一個瞬間,我就離開了皂河,離開了初戀,回到了白鎮,又沉到了官河的生活中。
朱宏照是大有收獲的,不久他把這二十萬根燈管全部銷給了青島老尤。結算了福州那邊的貨款,宏照一根賺了兩塊多錢。分給小洪三萬塊,小洪歡喜得不得了。
這一筆宏照淨賺了四十萬。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頭知道了這件事臉色變了。
工業公司領導找宏照談話,管子的事隻字沒提。
他是燈具廠副廠長,現在公司經過研究決定調他到更重要的領導崗位擔任五金工具廠廠長。宏照感覺在管子的事情上傷害或得罪了石大頭,他把此事彙報給了公司領導。這個調動顯然就是明升暗降,是個處分。
五金工具是多年前的生產項目,如今掛羊頭賣狗肉早轉換了經營項目,專門生產銷售壓榨菜油。這個小廠員工不足十人,虧損嚴重瀕臨癱瘓。宏照心裏自然不願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那天三個經理早在公司等他了,信用社王主任也在。王富春一把抓住宏照的肩膀說,恭喜老同學,以後用得著的地方盡管開口,絕對提供資金方麵的支持。宏照說不出任何反對意見,隻是說讓我回去考慮一下。
一出公司門,他就打電話給阮書記。阮書記安慰他說:宏照,你先去,別怕。
三天以後到任,他把錢會計叫到糧貿酒家談了一下午,詳細了解廠裏的情況。
錢會計說外麵欠農民五千斤油,約一萬元左右。錢會計不會喝酒,一點兒酒臉就紅了。這種人的說話不躲躲閃閃,不相信他還能相信誰?宏照心想虧空的窟隆不算太大,終究能夠在後麵填補起來。
沒想到一個月以後,農民憑票正常購油就遠遠超出了五千斤。
宏照忐忑不安,把會計叫到辦公室。會計像個罪人,一臉苦相:朱廠長,這個會計我也是接手兩年多,五千斤是帳麵上的數目,至於以前欠了多少要問前任廠長和會計。
宏照想罵娘找不到對象,罵這個老實巴交的錢會計有什麼用呢。穩定了情緒以後安慰了老錢幾句說:我們都準備下崗了。還要請你寫了個通告貼到鎮上,要求持油戶速來登記,就說逾期作廢。
老錢一臉沮喪出了門。
通告貼上牆三天統計的數字出來了,宏照大吃一驚,辦廠十年來五金工具廠共欠白鎮老百姓菜油五萬多斤,折算成人民幣十萬元。這要鬧油荒了。
這話真應驗了,第二天果然就鬧油荒了!
廠門口擠滿了兌油的農民,滿眼望去全是人頭,朱宏照害怕了,立即帶上錢會計從後門溜出去,坐公共汽車躲到昭陽城去了。
一到縣城,他立即打了王富春的電話,王富春還算信守諾言,在電話裏麵答應貸兩萬給廠裏救急。
第二天一大早,兩萬元就到帳了,下午換成了油,到傍晚時分就被一群恐慌的群眾兌換得幹幹淨淨。
第三天開始有人踢門砸窗子,還有幾個年輕人頂著烈日守在下官河的路上等候他。
這個時候,他隻有找姐夫肖揚東想主意。
肖揚東說,這個廠無力回天了,你要趕緊給公社黨委打報告,要求變賣資產償還油債。五金工具廠的資產就是一堆破車床和十幾間廠房,能換出錢來的隻有房子。當即,肖揚東在團委辦公室替他起草出一份報告,用24針打印機打了三份,交給宏照帶回了白鎮。
一回到白鎮,宏照直奔水廠。通訊員小張告訴阮書記說,五金工具廠的朱廠長在外麵呢。
阮說快讓他進來。
朱宏照遞上報告,阮子雄一邊抽煙一邊看,很動情地說:這個材料是你姐夫寫的吧?宏照,你的情況我知道的,沒能幫上你的忙,我愧對你了。入黨任職都是工業公司幾個家夥在操縱,我插不上話。我要是強行幹預那幾個經理會有看法的,這個還望你諒解。至於你所提五金工具廠的解體問題我基本同意,下午就召開黨委會研究落實,你的安排也由會議討論決定。
白鎮最快的文件就要數五金工具廠解體重組的通知了,第二天上午文件就上報到了地方工業局,下達到白鎮的所有單位。朱宏照也由五金工具廠長轉任工業公司會計科科長,全麵負責五金工具廠資產的出售以及菜油的清盤。
一個月以後,五金工具廠的十幾間房子被搶售一空,售房所得剛好與油虧相等,好像是天意。
從他擔任五金工具廠廠長到菜油清盤全身而退,隻有兩個月的時間。
好像這就是個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