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觀眾中也有肖揚東剛過七歲的兒子肖木,也就是我。
那時村裏好多麵孔我還沒有分辯清楚,我敢於和朱大江叫板,鬥膽喊他朱老棺材。可他一點兒也不生氣,用硬胡子紮我的臉,每一根胡須像鋼絲一樣戳得我生疼。
年紀小並不影響我的判斷力,我感覺到這幫人的功夫遠沒有那些和尚們厲害,我要給他們一點提醒,我笨拙地拍手掌,並大喝倒彩:朱宏照,小和尚,大壞蛋。宏照就衝我做鬼臉,我不由地哈哈大笑,笑得口水全流了出來,淌到麵前的衣襟上,宏秀跑過來對準我兩瓣屁股就是一巴掌:死不掉的,衣服才換的又要洗!
我掙脫了她的束縛,逃之夭夭,她在後麵追,三舅舅停下手中的功課喊道:來吧加油!來吧加油!
費春花也在,白淨淨的臉上鑲著一對大眼睛,裏麵充滿了女人的慈悲和憐憫,靜靜地看著宏照他們一幫子人在場地上搗騰。宏照朝她招了一下手,好像在說我在這裏。不過她沒有理會,一轉身消失了蹤影。宏照立時有些沮喪,勁頭減了不少,神情竟有些恍惚。二黑瘋狂叫了一聲費春花不要跑,同時把一個石鎖玩命地扔到三五米開外的空地上。
沒多長時間,她又出現了在人群中,旁邊多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是她的弟弟,他們專注地看著這幫人的表演。
陽光遊走在打稻場的每一個角落,也在費春花好看的臉上輕輕遊弋,把她的臉搞得和風中的頭發一樣有些潦草。我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費春花,她轉過臉來說:小東西,把鼻涕抹幹淨了!我居然聽了她的話,衣袖一擼,又朝她笑。她罵了一句:小神經,笑什麼?
笑多了會成神經病,這幾乎成了通識。多年以後,我肖木活得很精神,費春花卻成了神經病。有一次她對我說:那年在打稻場上,我看到朱宏照的外甥子就是你吧?活像宏照,眼睛色迷迷的,真是外甥像舅舅!我笑了:媽媽個蛋,那年我才七歲,都色迷迷的了?真是神經!沒多年,她就真的送到第四人民醫院去了。第四人民醫院是昭陽縣的精神病院。
那天我一直看著她離開,離開時她朝宏照那個方向笑了,宏照絕對沒有看到,那時他正用單手和腳尖撐著地麵,旁邊有人在為他數數,快要數到一百二的時候費春花笑了,笑了以後就離開了侯家窪子。
等到宏照站起身來費春花早走了。邱鐵匠從口袋摸出一包煙,朝宏照招手:“小三子,燒一根煙。”我極其衝動地衝上去,抱住宏照的大腿說:“費春花剛才朝你笑,她恐怕要做你婆娘。”四周的人哈哈大笑。宏照揪住他的嘴巴,他剛練過功下手太重,讓我疼得吃不消,我哇哇大哭,我看到兩顆很大很大的淚珠砸到地上,濺起了不少塵土……
肖木,就是我,一個長到大還是沒心沒肺的鄉村非主流的家夥。我在下官河上的小學,劉早是我的班主任。劉早很喜歡我,但我不喜歡他,這大概受三舅舅的影響,他經常向我講起劉早,說他不配做一個老師。每當放學一踏進外婆家,就能看到吳大腳坐在板凳上打瞌睡,她袖著雙手,幹癟的嘴角掛著一串子亮晶晶的口水,左膀子的黑棉布衫上破了好幾個洞,也濕了一大片。每當這時,我會用手揩去她嘴邊的口水,然後搖她的膀子,喊道:“外婆奶奶,我肚子餓了。”
小學畢業以後,我離開了下官河村到昭陽縣城讀書。肖揚東說在鄉下讀書沒什麼大出息,我便轉到縣實驗小學,留了一級,繼續讀五年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