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艄公嗨了一聲,說道:“俺們常跑這條水路,這兒十幾裏見不著一個村莊,道野得很,還是小心撐得萬年船吧。”他開始生火做飯,旋即,客船升起的炊煙便揉進了匝繞小洲的嫋嫋渚煙之中了。
楊公鶴抬頭又看了看岸邊,似乎也警覺到了什麼,隨口附會道:“還是老把頭說的對,小心撐得萬年船!”
自打離開天津,楊公鶴始終在戒備著岸上的什麼人。他的戒備沒有錯,是有一隻匪隊在悄悄地尾隨著他。他們就是在天津綁他票的快三綹子。
楊公鶴之所以被土匪全須全尾地放了,是因為謝三馬也已經看出此人確實是一個沒有油水的爛肉票。在奉軍,謝三馬當那個小副排長時還花了三千塊大洋呢,這個姓楊的要買的官可是縣太爺啊,這麼大的官,怎麼不得花上他上萬兩的銀子呀。所以當楊公鶴說,你們就是把我砍吧爛了放進了大鍋裏去榨,我保證你連一顆油腥兒也撈不著,謝三馬相信了;當楊公鶴提議讓他們去綁白洋縣卸任的縣官時,謝三馬還真的動心了。看著這個確實沒有油水可撈的爛肉票,從不做賠本買賣的謝三馬忽生了一個養雞生蛋的主意。他吩咐匪兵找來一套筆墨紙硯,說道:“我們幹的可是刀頭舔血的營生,折本的買賣我們從來不做。對於那些沒有油水的爛肉票,我們曆來都不會心慈手軟,因為一旦心慈手軟,誰還會破家毀業的來贖票啊,這是我們行裏的規矩。”
楊公鶴一聽雙眼一閉,心說,看來我要橫死他鄉變成一個孤魂野鬼了。
“今天你沒錢,並不代表你永遠沒有錢,你不是要到白洋縣去做你的縣太爺嘛,那以後你不是想撈多少油水就能撈多少油水嘛,現在我們來做一筆交易。”
楊公鶴一聽土匪要跟他交易,知道自己還有翻本的機會。他慢慢睜開雙眼,一言不發地故作鎮靜著。
“如果你答應日後給我們兩萬大洋,我們立馬就放你回去,讓你去做你的縣太爺。怎麼樣?”
楊公鶴思考了一會兒,答道:“可以,不過我到任後,錢不能馬上給你,你必須得容我兩年的工夫。”
“喲,你個將死之人還敢討價?”
楊公鶴揚了揚頭,說道:“這個時候誰還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兩年已經是極限,我除了給你們兩萬大洋,還必須得給我的上憲上供,不然,這個縣官我肯定幹不了三後晌兩早晨的。這兩年我必須殫精竭慮省吃儉用,才能喂飽了你們的大嘴。”
謝三馬將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推,說道:“空口無憑,立字為證。”
楊公鶴咬了咬後槽牙,走上前去,活動了一下手腕,抄起毛筆,歘歘歘就寫得了一張契據。
躺在船艙的楊公鶴想起了那兩萬塊錢的饑荒,不禁唉聲歎氣起來。本以為自己當上這個縣知事,橫征暴斂他兩三年,這兩萬大洋興許還有償還的機會,可如今由正堂變成了佐官,自己就是鑽壇頂翁搜腸刮肚也是難上加難哪。一旁的黎隼聽到了楊公鶴的咳聲,便側著腦袋問道:“又為沒有當上那個縣知事傷心動容哪?”
“我什麼跟頭沒栽過,什麼厚福沒享過,這點兒小磕巴,何足掛牙!”楊公鶴端起腐儒的酸架子回複道。
“何足掛齒說成了何足掛牙,還是你們這些拔貢們學問大呀!”
突然岸上傳來一嗓子尖聲尖氣的喝阻聲——“百草窪,野水橋,兔走留爪,雁過拔毛,男的不在家,俺們女的也不饒!”
楊公鶴驚訝道:“呀,不好,有劫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