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規矩也不在乎這一會兒。我說禿瓢兒,你長眼睛是管撒尿的,沒看見他倆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啦?種莊稼都不能種重茬。再有,今兒早上,你們沒看見又有倒臥給抬出去啦,還是剩下點兒氣力保命吧。” 禿瓢兒又道:“那就使點兒軟招兒,調教調教他倆?”
長毛僧一抹搭眼皮,不語了。
無論是村野還是鬧市,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著和野獸群體極為相似的特性,不管是動物還是更高級的人類,他們都有欺生的惡習。長時間蹲在大牢裏的犯人,就像一群被圈進在籠子的瘋狗,他們對待後來的陌生同類不是撕咬就是群毆,友善同種同類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這也是一種文化,一種通過自殘互殘而得到自樂的監獄文化。
姚奉儒猛然想起了《水滸傳》中的殺威棒,看來今晚他倆是免不掉這頓皮肉之苦了。自打芊芊丟失,他就覺得他的靈魂已經離開了軀體,身體麻木得就像是一具空殼子。剛才被犯人們暴打時,他竟然沒有感覺出疼痛來。不就是接著挨打嘛,那就任由他們下手開練吧。姚奉儒一閉眼,靜靜恭候著。被嚇得小便失jin的花老板仍然蜷縮在姚奉儒的身後,繼續哆哆嗦嗦地篩著糠。
接下來瘋狗們並沒有繼續拳腳相加,而是讓他倆唱京戲。禿瓢兒命令道:“京戲不會唱,梆子落子也行。要是什麼也不會唱,念書讀報也可以。”
這讓花老板很是吃驚很是欣慰,甚至有些喜出望外。花老板平日裏最愛到天橋戲園子裏聽戲看玩意了,他搶先選擇了唱戲。
姚奉儒並不想按著他們的要求去做,不就是挨打嗎,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屈服你們這幫子人渣下三濫。轉念一想,自己苦巴苦業得來的官位沒了,花大把銀子贖來的心愛女人又丟了,反正是連根爛了,那就陪著他們耍耍玩玩吧。他是個南方人,像京戲梆子落子這些北方戲種他一樣都不會,他選擇念書讀報紙。
選完以後他們才知道,戲是連拉帶唱還得外加上一些個鑼鼓點,一夜不許停;書是兩隻空手一伸,瞪著眼睛瞎白活一宿。隻要唱戲聲讀書聲一停,輪班守候在他們身邊的犯人立馬就掄起巴掌,左右大耳光子伺候著。
花老板把他平時喜歡聽的《鎖麟囊》《失空斬》》《宇宙峰》等段子拿出來,生旦淨末醜憋著嗓子換著花樣兒地唱著耍著。慢慢長夜,幹渴得他嗓子眼兒裏直冒火,累得他腰酸背疼腿抽筋,困得他是倆眼打架天旋地轉。但是,他不敢停下他那荒腔走板的嗓子,因為嗓音一停,旁邊的監督者立馬就是倆大耳光子,摑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監牢裏最下等的地界就是挨著馬桶的那個位置。姚奉儒想,花老板是因他而入的監,因此他就搶先選在這個最為屎臭尿臊的地方,開始衝著馬桶背誦起四書五經來。剛剛背完《大學》,疾痛慘怛的姚奉儒覺得頭暈目眩身子乏,便靠著臊臭的馬桶迷迷瞪瞪睡了過去。睡著了的姚奉儒沒有再挨打,因為犯人們已經領教了他瞪著大眼迎著拳頭不拍打的那身邪氣勁兒,再有就是剛才他“之乎者也”的連一點喯嗑也不打,讓人一聽就知道這人有學問。犯人們知道,隨便欺負這種有學問的邪乎人,不是遭了報應,就是容易被這種人抽冷子拚了命去。
天終於亮了,老犯人捉弄新犯人的遊戲也結束了。咣當咣當,鐵鎖一一打開,犯人們蜂擁而出,爭著跑到院外放風去了。
“老監可不是人待的地方!”這是在大牢裏度過第一夜後的花老板外出放風時說的第一句話。姚奉儒看了一眼花老板,哎呀,原本胖嘟嘟的大圓臉,一夜之間陡然增大了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