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鄉間趣事:那些消隱在時光中的人物(2)(1 / 1)

專欄

文/啞鐵

王叔:夕光中佝僂的身影

王叔有個綽號,叫”王biang“,古韻上聲,這個字據鄉人們解釋為”狡猾“之意,至今老家人的口語中形容什麼東西滑溜時,依然用這個字,比如把路麵溜滑叫”滑biang滑biang的“,摸魚時如沒有捉住叫”biang出去了“,形象而生動。王叔是拖油瓶,早寡的母親迫於生計,帶著不滿周歲的他改嫁到我們生產隊,後爹是當地大姓。他綽號的來曆眾說不一,一說是他母親期盼他能在艱辛的人世夾縫中順利長大成人,一說是他為人處世愛貪小便宜人們有鄙夷和貶低的意思。不論哪種說法,都直指一個核心:與王叔交往,要防著點。這綽號如影隨形讓王叔腰杆子一輩子都沒硬起來過。

鄉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很多,傳播者穿插附會無竅來風、捕風捉影,王叔的故事也多屬好事者舌尖上的翻版。

王叔愛貪小便宜,人們說得振振有詞,無論是地裏的黃瓜、豆莢,還是溝坎上的南瓜、番茄,隻要王叔在那裏經過,這些東西就會不翼而飛;有人還描繪得繪聲繪色,說王叔”哧溜“一下就竄進去了簡直比孫猴子還快。其實,在鄉間貪小便宜的人很多不一定就是王叔所為。

但有一件事是真的,我二姨在世時講這事還抱著很大的同情心。說王叔大閨女出嫁的頭天晚上當廚房幫廚的鄰居吃完飯回到廚房一看,肉案上的肉全部不見了,疑心是貓和狗貪嘴做的案,於是大家燈籠火把找遍了房前屋後,甚至周圍幾裏地都找了個遍,仍然不見蹤影,隻得作罷。肉多金貴啊人們惋惜不已,迎娶的人們也隻好吃點素食上路想借此飽飽口福的人也隻能搖頭歎息。我二姨也在廚房幫廚,回家後想起自己的東西忘在廚房了,去取時,發現王叔正在柴房的炭灰裏一塊塊將肉取出來——原來是他趁人不注意,將肉藏到了炭灰裏。二姨沒聲張,取了東西快速離去。

前不久,我回老家看望父母,途中見王叔在放羊,佝僂著腰身,大約下午四五點鍾左右,陽光斜射下來,使他越發形單影隻,我立即下車問一聲好,他似乎費了好大勁兒才認出了我,雙眼無神,年輕時的狡黠早已蕩然無存。從他的眼裏我隻看到了空洞和茫然,隻看到了人生暮年的悲酸。

冉爹:特殊年代下的蹣跚

冉爹是公辦教師,是我們生產隊唯一”拿工資吃皇糧“的人,一生都在我們村的學校教書,他是外來戶,子女多,據說是從一個非常偏遠貧瘠的地方搬來的。冉爹隻有小學文化程度,專長不是教書,而是背誦毛主席語錄,寫得一手較好的毛筆仿宋體,據說是抄寫毛主席語錄練出來的。他教的學生,包括他自己的子女,都沒能考上初中。

冉爹為了將全家遷到我們生產隊落戶,費盡了周折和心思。天剛蒙蒙亮,山堡上就會響起他用手提話筒背誦毛主席語錄的聲音,每天如此,無論刮風下雨,寒來暑往,然後在每家每戶的土牆上,用石灰刷大書毛主席語錄,這種執著的精神和宣傳偉大領袖毛澤東思想的積極態度,終於感動了公社和大隊的各級領導,公社書記親自到我們生產隊落實冉爹一家落戶的事宜。從此,冉爹一家成為沙甸子的居民,與我家毗鄰。

我不知冉爹是怎樣成為公辦教師的。課堂上,他喜歡用粉筆板書仿宋體的毛主席語錄,一筆一劃,工整用心,多次受到上級表揚,經常到外地交流經驗。江口芙蓉江電站庫區蓄水,冉爹剛好退休無事,為淹沒賠償的事整日到市進京上訪,搞得地方政府無可奈何,隻好明防暗盯,將其列為重點穩控對象。我還在5年前見過冉爹,一個典型的倔老頭兒,穿一件仿製的軍用棉大衣,落落寡歡,大概還沒有從那特殊年代的陰影中走出來,步履蹣跚中依然有股狠勁。

寫到這裏,老家人來電說又一長輩離世,不由悵然若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