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睡嗎,你還睡嗎?小約翰,小約翰。晨鍾已經敲響,晨鍾已經敲響,叮叮當,叮叮當.
百盛聽出他們唱的是節奏明快,童趣十足的英國兒歌《小約翰》。可他更好奇的是那個輕柔的女聲。歌聲吸引著他輕步走到了西院的那個園門旁。他看到了一個背對著自已的背影:纖細的腰身著一件淡藍色的長旗袍,雖然是坐在矮凳上,可仍看出衣服可體的栽剪襯出了這位女性姿式的優雅。還有那兩條黑辮子的梢頭紮著的兩條紅絲繩,在西牆投來的晦暗的陰影裏尤顯的明亮。這兩點紅一下觸動了百盛已經無奈封存了的記憶。這紅的象兩點火,燃著了那雪夜裏的影像。自已莫名的企盼和尋求,就仿佛是這個熟悉的身影。
那紮紅絲繩的女子輕輕拍著手,打出一短一長的節拍引領著麵前的四名孩童唱著歌。
唱的真好啊!小約翰們,咱們再來一遍好不好?那女子又鼓勵著孩子們繼續接著再唱。
好--- 。孩子們的回答心不在焉,目光都看向了門口的百盛。有個最小的,約莫有三,四歲的小筐子,還叫了聲:哥哥。那女子發現了異樣,驀然也回過頭,看到陌生的百盛站在那裏是一副出神的呆樣,不由地莞爾一笑。
她回過頭來,是一張年輕俊俏的麵孔。那細細的劍眉,那雙幽黑的杏核眼,光潔的額已經舒展開來了。是她!百盛的心激動地狂跳起來,他感覺自已眼眶裏旋轉著一股熱流。這不是自已夢裏都要尋找的身影,麵孔嗎?沒想到在這兒忽然落到了自已的眼前了。他象根樹樁一樣栽在了那兒,呆呆地腳步不知怎麼邁了。那女子的莞爾一笑又象火燭灼傷了自已的睫毛一樣,讓他心裏倒退了一下。他怕觸碰到那幽幽含笑的目光,自己羞怯地低下了頭。
那女子和孩子們都笑嘻嘻地看著自已,他覺出了自已的失態,不知所措地低頭慌亂地要逃走,不小心還踩到了磚道邊緣的尖棱上,差點跌倒,又引得孩子們笑聲一片。
這一夜,百盛注定要失眠了。那女子的影子滿眼都是。他後悔自已的失態,後悔自已羞怯,後悔自已麵對女子時的措手不及。他也曾無數次地在腦海裏演義,與這夢一樣女子的邂逅,搭訕,交談。在自已尋找演義得疲乏的已經要忘記了的時候,已經確信那真是一個情緒激動時刻的幻象時,女子卻是真實地出現了,就在自已天天來往途經的跟前。他又開始憧憬著,腦中演義著再次要相見的場景,準備著自已的台詞。百盛幾乎一夜未睡,他盼望著。可是天怎麼還遲遲不亮呢?
焦急盼望著的下午終於來了。百盛比平時要早地向東走去。他也不再留意那樹上的麻雀。他覺得自己走向前的路象一條泛著光芒虛幻中的路。他跨進安道爾住所的大門,希望再聽見那熟悉的兒歌。可是院子裏靜悄悄的,他不由自主地又向西院望去。院子裏沒有人影,靜悄悄的。好奇心驅使他走進了西院,敞著門的北屋裏那幾個孩子在桌子邊玩耍著。沒有那女孩的身影,他悵然若失。小筐子跑過來拉他的手,他也渾然不覺。她怎麼會沒來呢?她真的是一個幻象嗎?他猜測著種種理由。
喲!馬,你怎麼過來了?安道爾進來的聲音打斷了他。他才恍然大悟意識到今天不是與安道爾約定的輔導時間。
噢 ,噢 , 我, 我 路過 來看看小筐子。百盛支支吾吾編造著理由。
怎麼了?馬,你有心事。安道爾直率的眼神打量著他。百盛的情緒狀況也讓安道爾一目了然了。
我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安道爾一詢問,百盛難過的支持不下去了,他放開小筐子拉他的手轉身匆匆走了。出了那簡易的大門來到街上,百盛才覺得眼淚已經淌到了腮邊了。她是誰呢?她叫什麼名字啊?她怎麼會像那飄忽不定的雲啊?又讓他難覓她的蹤跡。這回去的一路,他都在尋思著這個問題。
安道爾找人給百盛捎來了一封信。因為學校有學期末統考,百盛已經有幾天沒有去安道爾的小教堂了。安道爾很信任誠實勤快的百盛,每有慕名而來登臨泰山的那些安道爾的外國朋友,安道爾也往往交待給百盛,讓百盛既做翻譯又當導遊。遊玩歸來,這些疲憊而興奮的外國遊人,也會毫不吝嗇地給百盛小費。這些小費有時也象久旱的甘霖,緩解家中的燃眉之急。今天這封信的意思也是,明天有來自上海的三位美國的朋友的拜訪。他們想上泰山遊玩,希望百盛能一早到他的住處,領三位客人上山。正巧學校統考完也進入假期,百盛就有時間也樂意去再借機親近親近這座熟悉的如同自家後院的聖山。
當安道爾做完晨禱的時候,百盛已經來到了他的小院裏。這次來的是兩男一女,他們是安道爾在上海的朋友介紹過來的。
馬,你陪湯姆先生轉轉,你們能走到哪算哪。安道爾囑咐著百盛。
好的,那我們先從岱廟逛起再上山。百盛征求著安道爾的意見。
行!安道爾又轉身對三位客人介紹著百盛。馬百盛,好朋友!英語很好,是地道的泰山人,好向導!
百盛微笑著向三位金發碧眼的洋人微笑做了一揖。
這位是湯姆,這位是丹尼,這位美麗的小姐是瑪麗。安道爾又介紹了麵前的三位客人。湯姆,丹尼都依次伸出了手跟百盛握手。雖然百盛已見多了這件外國禮節,但也總覺得沒有拱手做揖來的自然。
對不起!我沒有耽誤大家的時間吧?百盛聽到身後飄來了一陣悅耳的女聲。他轉過頭來,他又怔住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句古詞話:眾裏尋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正是自已尋找夢想的人啊。他自已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象有魔力一樣吸引著他。他幾番在夢裏尋找的人,又忽然出現在了自已的麵前。不知是怎麼回事,百盛屏住氣讓自己的心慢慢沉靜了下來。他看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簾,他不知道她出現的目的。
隻這一眼,她的形象在百盛的腦子裏也是清晰的。一件七分袖的立領淡藍色上衣,配著黑色的學生裙。潔白的高筒襪包裹著她小巧潤滑的小腿。百盛看到她是一雙天足,穿在一雙藍布鞋裏又顯得那麼俏皮。也許是因為走的急,她的兩側臉頰泛著微紅,襯托著她的微笑也那麼燦爛嫵媚。還有那紮著紅絲繩的辮子一根在胸前一根搭在身後,看那鞭梢紅繩結成的花,尤其象是不安分的小鳥似地蠢蠢欲動。
金鈴,你來的正好!我們正準備出發!是湯姆很熱情地向來的女孩打招呼。
哈哈,來!馬,給你介紹你們新的旅行團員。安道爾熱情地把那女孩拉到這群人的跟前。這位是趙小姐,趙金鈴。她來跟瑪麗做個伴。
安道爾又夾一夾眼,單獨對百盛介紹著: 金鈴是趙老太爺的孫女,濟南齊魯女子學校的高材生。英語也頂好!
百盛頓時醒悟到了眼前這位和自已年紀相仿的少女,就是本城望族趙家的千金孫女。百盛隻知道,她家的祖上曾是清朝的大官,告老還鄉在這東城建了大片的宅院。現在安道爾所居住的這片房屋,也就是緊鄰趙家的一個偏院。趙家的後人,雖然奮鬥不息,有做官的有經商的,卻再怎麼折騰也趕不上先人的功績了。在這個小城裏趙家那可是舉足輕重的人家。百盛就聽說,現在的趙家人丁不旺,那趙老太爺就隻有一個兒子,就在濟南的省督府做個什麼文官。難道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那省府官員的女兒?
他又有點象泄了氣的皮球,覺得眼前的目標與自已有千裏之遠。
他們這一行五人出發了。百盛在前,身後緊隨著湯姆和丹尼。金玲和瑪麗走在後麵,並不斷用英語交談著什麼,不時發出輕輕的笑聲。百盛領著他們從遙參亭開始沿著當年那些皇帝封禪的禦道開始他們的旅程。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了供奉著東嶽大帝的大殿。那是宋代建起的,重簷下的門廳上方掛著一塊豎匾,上書金光燦燦的四個大字:宋天貺殿。
你們看這大殿的瓦都是黃瓦,這座大殿和皇家是一樣的標準。這位住在泰山的神呢名叫東嶽大帝是主管人間的貴賤生死的。百盛簡單介紹著那座威嚴的高大的神像,並說:人要生要死都要經過他的批準呢!
馬,這上麵寫的什麼?丹尼忽然對一對藍底大木板上寫著的灑金字產生了興趣。百盛走近看來這是一塊懸掛在殿旁的大匾,工正的楷書用金粉寫成,書寫的內容是這東嶽大帝的訓示:
天地無私,神明鑒服; 不為享祭而降福,不為失禮而降禍; 凡人有勢不可使盡,有福不可享盡, 貧窮不可欺盡,此三者乃天運循環,周而複始; 故一日行善,福雖未至,禍自遠矣; 一日行惡,禍雖未至,福自遠矣; 行善之人如春園 之草,未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未見其損,日有所虧; 損人利己,切宜戒之; 一毫之善,與人方便; 一毫之惡,勸人莫作; 衣食隨緣,自然快樂; 算什麼命,問什麼卜; 欺人是禍,饒人是福; 天網恢恢,報應自速; 諦聽吾言,神明鑒服。
這寫的是這位東嶽大帝神對人的忠告。百盛為丹尼用英語簡單介紹著這訓士的內容。他教肓人們要日行一善,你做了善事你自已看不到,可是災禍卻離你遠去了。
丹尼爾有些似懂非懂的看看百盛又看看匾文。
看到丹尼疑惑的樣子,金玲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對著丹尼說道:這是中國式的哲學,一個事物相對來說的。你行的善就可以抵消了你的罪惡。金玲的抵消論可能讓丹尼聯想到了基督的類似的教義,他連連地點頭似乎明白了這中國道教哲理的內涵。
百盛對於金玲的解釋也不由發出會心的一笑。兩人的相對一笑不知覺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這些東西都是害人的。講什麼因果報應,人生輪回。對於醜惡的事情也去忍讓,不去鬥爭。那就是讓這社會上的不公,更難公平。讓窮人更窮,安於貧窮。金玲扭頭看了一眼那塊大匾,杏眼裏閃出不屑的神情說。
她的話讓百盛吃了一驚。他第一次聽說神仙的話是害人的。這也讓他感到很新鮮。她的話雖然一時也難以理解,百盛還是向金鈴投出了讚許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