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瞪起眼睛,他還真沒想到百裏撚就是薑撚,越洆曾懷疑過百裏撚就是薑撚,張佑還笑著否認,薑撚之死人盡皆知,手無寸鐵的少年怎麼會逃得出漫天火海?張佑瞧著麵前這人,看到了他眼角的紅痕,那是被灼燒過留下的痕跡,張佑突然明白了。
“你……你是大薑舊主……”
他怎麼才想到呢,百裏撚自帶的貴氣,舉手投足的王者之氣,對天下各事的淡薄,骨子裏帶著的傲氣,絕不是普通之人所執,他曾是天下之主啊,即便大薑破敗,他曾為君為王俯瞰天下的傲骨,不會因大火而消失,也不會因大薑的滅亡而消散殆盡,張佑怎麼才想到呢。
張佑還在目瞪口呆著,這個真相讓他有幾分難以緩和,可是對麵的人卻一臉淡漠,沒有人知道從九五之尊到江湖浪子的淒涼,他也不想對任何人談及,鄴陵的大火燒盡了他的心腸,他早已不再是話蒼茫的少年,他已是蒼茫本身。
百裏撚垂下眸子,“賽戩已經修書給了越洆,答應出兵援助西昭,不過要留你下來。”
張佑愣住,不知道百裏撚這是何意,疑惑的眼神撒向了百裏撚,百裏撚重新開口,話語中帶著張佑沒能體會到的涼意。
“越洆接了書信,最快的速度回了信,當真是極快,不過才半日就回了信來。”百裏撚從衣袖中拿出書信,放在了張佑麵前,“越洆在西昭和你中,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他回信隻要羌晥出兵援助西昭,就將你留在羌晥生死不過問。張佑,在西昭邊境攔下你時,你直接離開回南林就好了。”
張佑抬起頭,他終於明白了百裏撚的意思。百裏撚確實以朋友之情待過他,可是他留在西昭輔佐越洆卻擾亂了他的棋局,百裏撚……不,薑撚不會讓他留在西昭,不會讓他輔佐越洆,更何況他已經知道薑撚的身份了呢。
百裏撚不會留著他的,在表明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就已經不會讓他活著出去。
百裏撚將一個精致的白瓷小瓶放在張佑麵前,“終究是我對不住了你。”
張佑瞧著桌上的書信和白瓶,突然笑了出來,笑得十分爽朗,從未有過的爽朗,自他隨著公孫執離開南林,就沒有這麼笑過,每日都愁著南明的處境,天下的格局,在南明之時想著如何保住南明保住公孫執,在西昭之時他想著如何護住西昭護住越洆,他是一位好臣子,可是卻不見得能遇見待他誠摯的賢明君王。
“天下哪有賢明無缺的君主。”張佑歎息著,又說了這句話,離開南明時說的最後一句,隻是他沒說後半句,天下哪有賢明無缺的君主,我會改變他。這會兒張佑反倒理解了越洆,越洆怎麼會因他一個臣子而割舍整個西昭呢?隻是理解雖理解,心底難免悲涼。
公孫執也好,越洆也好,到底是君王。
“這是送我上路的嗎?”張佑沒動書信,反而撿起了桌上的白瓷小瓶,瓶口透著一股子異香,張佑聞了聞,有點熟悉。
“和公孫執的一樣,不會有痛苦。”百裏撚明白張佑想問什麼,直接說了出來。
張佑笑了笑,一臉平淡,“好。”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百裏撚看著張佑,眼神有些複雜,不知道何時窗子又被風吹了開口,秋風吹在百裏撚的臉上,有點疼,發絲隨風飄蕩。
張佑搖了搖頭,“沒有了。”他端起白瓷小瓶,正要飲下去,風又大了幾分,吹過百裏撚之後又吹到了他的身上,他側對著窗子,轉過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水下得更厲害了,像是連成線的珠子,像極了他跟公孫執離開南林的那一刹那。
後悔嗎?張佑在心裏問自己,他又笑了笑,沒有。
“我死後,把我葬到南林吧。”張佑開口。
百裏撚看了他一眼,點頭:“好。”
張佑又回頭對上百裏撚的眸子,表情沒有淒涼,隻有淡然,“還有騅兒,他雖是公孫執之子,可是他隻是亂世中的無辜孩子,請你放過他一命,讓王德帶他去南林。給他平淡一生,也給他平安一生。”
百裏撚睫毛輕顫了兩下,眼底掀起漣漪,最後卻隻吐出一個字。
“好。”
張佑笑了,笑著握住白瓷小瓶,笑著抬起手,笑著一飲而盡,就像他離開南林時的笑容。
瓷瓶摔落地上清脆一聲響,屋中泛起奇異的香氣,百裏撚熟悉這香氣,可是聞著彌漫在周圍的異香,卻格外的胸悶,這香味很香,比百花齊放還要香鬱,多好的味道,香得不像是毒藥。
百裏撚緩緩轉過身,抬眸看向南林的方向,他眸底有暗波掠過,窗口的風吹在臉上,還帶著些濕氣,伸手感受著涼風,風纏繞著他的手指,鑽進衣袖裏,莫湮給他裹上了潔白披風。
“好冷。”百裏撚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