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SIC~~~
“當啷啷啷……”
一隻被喝空了的易拉罐在低空中劃出個完美的拋物線後,拖著長長的尾音,呈螺旋狀滾向遠方,最後安靜地躺在深夜空曠的馬路上一動不動。
踢易拉罐的人是李菲兒,她和四個牛仔褲上掛著一堆叮叮當當掛飾的男人走在一起。他們之中有的燙著棉花糖似的卷發,有的紮著不長的馬尾,有的耳垂上還鑲嵌著紐扣大小的耳釘。
“叮咚”
街邊的便利店裏冒冒失失跑出來個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帶劉海的中長發披散在有些溜肩的肩膀上,穿著胸前有字母的白色T恤和故意磨舊的牛仔熱褲。
用硬幣落地般清脆美妙的嗓子喊著:“你們等等我呀!”她手裏提著一塑料袋的啤酒和零食,蹦著兔子般的步子向他們跳著跑去。
四個男人加這個姑娘,他們組了個不怎麼專業的樂隊,取了個拗口的名字“冰水永痕”。
李菲兒是目前為止唯一願意給他們做專訪的記者。所以他們今晚很興奮,做完一係列頗有激情問答,又拍了無數張自我感覺良好的照片後,還不忘拉著李菲兒小酌一番。
一群人三三兩兩打鬧著地走到路口後,李菲兒一邊招手攔車一邊揮手告別他們,坐上了出租車回家。
大半夜馬路上暢通無阻,車子幾乎是一口氣就開到家門口,司機貼心地將車停在雖然昏暗但也足夠看清路麵的路燈底下。
李菲兒下了車。白得有些渾濁的燈光照在她不太透亮的臉上,迷魅的眼眸下,陰影重疊著部分深邃的輪廓。她點上一支煙,仰頭將白煙呼向空氣中,卻又落回了身上。還好她的嘴角是上揚的。不可否認,這群熱愛音樂的孩子的確有感染到她,這個專訪她做的很滿意。
曲線優雅的脖子上還掛著沉甸甸的相機,她努力使邁出的腳步輕快些。走到家門口,她斜靠在牆頭貓著腰,一手夾著煙頭,另一隻手伸進包包開始掏鑰匙。淩亂的包裏一陣“叮鈴哐啷”,透露出她是個做事不怎麼有條理的人。
戳了幾下才進門洞的鑰匙被她在進門以後“沙”地一聲,隨手放在鞋櫃上。然後踢掉平底鞋,放下鬆垮垮的大包囊,又把相機甩到沙發上,脫下黑色連衣裙,換上寬鬆的白色T恤,坐到電腦前麵開始整理今天采訪的資料。
兩小時後她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鍾,銀針默默地指向淩晨三點。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向冰箱,打開門取出一罐飲料。
“哧……”
開啟罐子的聲音異常清晰地在一片寂靜的空氣中響起。她怔怔地站一會,手指摩挲著拉環。先從桌上拿了支煙點上,然後才咕嘟咕嘟喝起來。
清晨蒼莽的天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潮濕的空氣中薄霧繚繞,朦朦朧朧的,猶如煙花綻放後的感覺。突然,手機上一陣歡快的音樂聲吵醒了熟睡中的李菲兒,她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
“菲菲,你最近好嗎?我們好久沒聯係了,好想你呀。”
她一聽這熟悉而又嬌柔的聲音,就猜到打電話來的是金敏兒,她的同學兼好友。所有朋友中,隻有金敏兒會親昵地喊她“菲菲”,讓她不由地起一身雞皮疙瘩。
“你不會還在睡覺吧,真羨慕你能睡到現在。你不知道我都快忙死了……”
李菲兒從床上欠身坐起,口中含糊地附和著。心想,應該是我羨慕你才對,現在同學之中有誰會不羨慕你呢。不過她沒有說出來。
金敏兒現在是正當紅的女明星,影視歌綜藝,全部都活躍著的她美麗的身影,通告接到忙不過來,賺錢賺到腿軟。
“菲菲,我跟你說哦,我再過兩個月就要結婚了,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哦,歡迎攜帶家眷。”
李菲兒心裏突然掠過一絲複雜的滋味,還沒等她開口回答,金敏兒像打開話匣子般喋喋不休地起來。
“菲菲啊,這下我們寢室的也就你沒結婚了吧。你可別告訴我你沒有男朋友哦,我才不信。當初你要不是死心眼地跟個搞藝術的在一起,說不定早就結婚了……”
李菲兒一個翻身從床上趴著爬下來,兩隻腳盲目地在地上摸索了一番尋找拖鞋。然後趿拉著拖鞋走到陽台邊打開門,舉起手機讓馬路上車水馬龍的喧囂傳入聽筒中。
“敏敏,我有事剛出門呢,車來了,我晚點再跟你聯係哦,拜拜!”
掛掉電話,李菲兒鬆了口氣,用手撐著陽台的欄杆仰頭望著陰沉沉的天空發呆。
金敏兒稱呼他為“搞藝術的”。也對,易楠可不就是個搞藝術的嘛。
五年前,易楠還默默無聞時,他是個愛穿白襯衫牛仔褲和籃球鞋的男人。李菲兒喜歡他深邃柔和的眼睛,有著長長的睫毛和男人少有的雙眼皮,鼻子可以高聳入雲霄。有棱角的嘴唇輕抿著,一副做任何事情都嚴肅認真的樣子。
是他教會了她攝影。他們到處尋找用最少的價格能買到的最好鏡頭。從姹紫嫣紅含苞欲放的花朵,拍到震下翅膀就浮光掠影的小鳥。
她還記得他們一起千山萬水百轉千回,終於捕獲到藍精靈般機敏娟秀的小翠的倩影時,雀躍湧動的心跳。
然後空氣中吹來甜的發膩的微風,讓他們醉倒在鬱鬱蔥蔥的草地上撒著歡。光影交錯間,隨意擺放的幾張紙片就能輕鬆裝下她那有著無限期許的絢爛青春。
她深吸一口氣,光禿禿的陽台隻有鳥語卻無花香,遷徙的鳥兒呢喃出的被壓抑渴望。她回過神來,也真是夠了,她以為她都已經忘了。
她碎步來到衣櫥,陷進去半個身子才翻出一件很久沒穿過的米色西裝,她打算穿著它去跑一篇關於企業家的報道。顧及對方是實業家,她特意穿著稍微正式的衣服以示尊重。她認為這是職業素養,在她崇尚自在無拘束的人生觀裏,這也實屬難得。
她匆匆洗了把臉,穿上西裝,套上牛仔褲,踏著平底鞋,抗起相機就衝軍似的出了門。還好雨已經停了,等了半天的公交車滾著比烏龜還慢的輪子姍姍停在麵前,她篤悠悠地走上兩級台階,“滴”地一聲刷完交通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車裏的移動電視上播放著啞劇般的新聞,報道的是金敏兒即將大婚的喜訊。她因為職業關係,習慣性地留意著作報道的電台,暗自唏噓他們獨家首播這條新聞的好運氣。
屏幕上金敏兒一身雍容華貴的香檳色小禮服,笑容嬌羞地回應著媒體的提問。公交上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李菲兒也能從她甜蜜的微笑中感知她幸福指數有多高。
八卦的媒體自有厲害的狗仔,金敏兒的未婚夫早就已經被扒出,滿城通緝似的貼著照片。李菲兒眯起眼睛仔細看了一下,男人西裝革履所以看不清身高體態,臉上倒是白淨斯文,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樣。能捕捉到的信息隻有底下白色字幕寫著他28歲,係某公司總經理。
報道播完,李菲兒把眼神轉移到車窗外,玻璃窗放映的畫麵隆隆地向後倒退。她的思緒也跟著回到了十年前,她和金敏兒手拉著手一起上高中時的青蔥歲月。
那時候的兩個女孩一個綁著高高的馬尾,一個留著小男生般利落的短發。綁馬尾的是李菲兒,短發的是金敏兒。她們一個隨性散漫,一個內向害羞。身高關係,都屬於班級最後一排的她們自然而然成了同桌,使這兩個名字有著相似韻味的小女生漸漸熟絡開來,她們一起上課一起放學,一起做著憧憬戀愛的美夢。
誰會想到那時候平凡無奇,總是不聲不響躲在角落裏的金敏兒,今日能成為媒體爭相報道的大明星呢。
車子緩緩停下,快要關閉車門的時候,李菲兒才從座位上猛然跳起,急忙奔下去。
好險,差點又恍神到錯過站頭了。她整了整衣服,朝前麵偌大的廠房走去。從門衛大叔嚴防死守的工作態度,可以了解到這是一家管理森嚴的知名企業。做的主要是豪華家私的製造與出口貿易,有著十分規範的生產流程,所以一直保持行業內的領軍地位。
李菲兒舉著相機在各個車間遊蕩了一番後,被一身職業套裙,容貌秀麗的年輕女秘書帶到了董事長辦公室。
一位年過花甲卻依然華發,榮光滿麵的老男人已正襟危坐在老板椅上,準備好高談闊論一番。
李菲兒在禮貌性的握手寒暄後,開始了今天的訪問。
“韓董,請問您對企業未來規劃的發展方向是什麼?”
李菲兒在問完這句話後,並沒有展開筆記本準備提筆記錄,因為這並不是她要問的重點。作為圈子裏小有名氣的專欄記著,她一直以觀點獨到,言辭犀利的作風為人所稱道。拋磚引玉隻是為了發現更多的切入點,呈現出與大眾視角下不太一樣的知名人物是她一貫的宗旨。
隻是今天麵對的這位身經百戰的老者,他顯然已經作做足準備,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將問題分析得滴水不漏。正當她躊躇著如何發掘新聞點的時候,桌上的一張全家福引起了她的注意。素來觀感明銳的她,即有老鷹的眼神,更有熊的膽子。
“韓董,請問您對兒子的婚禮有何看法,可以透露下你們是如何籌備的嗎?”
話音剛落,董事長韓祖林的臉色果然沉了一下。
可機智如李菲兒,她立刻微笑著阿諛奉承道:“韓董,都說治國齊家平天下。您的企業已是龍頭。您的兒子大婚在即,又轟動了整個娛樂圈,才子佳人引得大家廣為稱頌。除了您,誰還有這等平定天下的魄力。”
這招果然奏效,董祖林忍不住笑逐顏開,洪亮的嗓門發出一連串“哈哈哈”的聲音,尷尬的氣氛瞬間煙消雲散。
最後在一片祥和的景象中李菲兒完成了韓祖林的專訪。她果斷抓住時機嚐試邀約他兒子韓家明的專訪,沒想到韓祖林一高興,居然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走出企業的時候,她得意的笑了。這絕對是新鮮出爐的獨家報道,足夠讓別的媒體為之焦灼一陣了。她沒想到那麼巧,今天采訪的董祖林,原來就是金敏兒未婚夫的老爸,也就是她未來老丈人。
可等這陣興奮勁過去後,她神色有些黯然。金敏兒兩個月後大婚,她還有幸能采訪到金敏兒的老公,這下參加婚禮可是躲也躲過去了。她開始思考屆時是一個人獨自赴宴還是隨便拖個誰去救場。
暮色漸漸降臨,天空中又開始飄起蒙蒙細雨,落在李菲兒的頭發上肩上睫毛上,使她看起來像裹了一層白紗般帶著一股仙氣。空靈的眼神還在想著心事,身上卻不由地打了寒顫。她趕緊抖掉身上的水珠,一路小跑到車站底下躲雨。
她剛從包裏摸出紙巾擦臉時,手機響了,是昨晚搞樂隊的幾個孩子打來的,邀請她晚上去看他們在酒吧的演出。她想反正也是閑著就同意了。
隻是她需要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於是,她打車來到酒吧附近的餐館。隨便點了份套餐後坐在座位上低頭默默地擦拭她的單反鏡頭。用一塊黑色的絨布輕輕打著圈圈,溫柔得如同對戀人的撫摸。她很寶貝這個鏡頭不僅是因為它價格不菲,更因為這也是易楠替她苦心尋覓來的,雖然這點她一直倔強地不肯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