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記事起遊芸就不喜歡自己的名字,一想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聯想到遊蕩和流雲這兩個她最討厭的詞語。具體是什麼原因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她就是討厭別人連名帶姓的叫她,就算叫了也要看她當時的心情再決定答應不。
時值盛夏的傍晚,吃過晚飯的遊芸拿了把芭蕉扇在家門口溜躂,當天是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太陽像烤爐一樣炙烤大地十多個小時後,終於意猶未盡地向西邊隱去了它的身影。
走到方琳家門口時,好多人說話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細聽了一會遊芸馬上快速往家的方向走去。
眼淚已經在她的眼眶裏打轉,原來方琳家傳出來的聲音是方琳的高中錄取通知書已經下來了,她考取了市裏有名的重點高中,同村的那些鄰居都在給她父母道賀。
這下可有得方琳她媽炫耀的了,遊芸氣呼呼地邊走邊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生的那場莫名奇妙的病,現在我的錄取通知書一樣也到家了。一想到這,遊芸就更加的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聽到家裏沒人說話的聲音,遊芸躡手躡腳地走進她的房間,輕輕地反鎖門後倒在枕頭上痛哭出聲來。她又擔心自己哭得太大聲把家人給招來,用手緊緊地捂住嘴巴不發出聲,隻任眼淚在臉上放肆地流。
弟弟的敲門聲驚醒哭得睡著了的遊芸,她不動聲色地起來打開房門又繼續躺回床上。現在遊芸誰也不想理,因為她的心裏正在醞釀著一件大事。
最先發現遊芸不告而別的是她的媽媽,習慣早起的她起床後發現家裏的大門是虛掩著的。以為家裏遭賊的她在快速地檢查完各個房間之後,知道那個讓她最不省心的女兒離家出走了。因為她在女兒床前的書桌上看到了她留給家人的字條。
遊芸就留了一句話,她說自己出去打工賺錢去了,叫家人不要找她。
若幹年後的遊芸每當一想到自己當年離家出走的事時就恨不得掐死自己,她覺得如果不是當時自己的任性她的人生說不定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遊芸不傻,從家裏出來時她就把表姐的打工地址和電話號碼都抄下來了,她從家裏出來後直接就買票上了南下的火車。
當遊芸突然出現在表姐張玉的麵前時,張玉著實嚇了一大跳,來深圳打工多年的她這次真的挺佩服這個並不討自己喜歡的表妹,這麼遠的距離就她一人不聲不響地來了,就連她的家人都沒人和自己打聲招呼。
張玉吞下了內心的疑惑,她住在廠裏的員工宿舍,廠裏的規章製度明確寫著嚴禁外人入內,她讓遊芸站在廠門口等她一下,不一會兒她就帶著個工友出來把遊芸安置在離工廠不遠的民租房裏休息了。
待一覺醒來已是午夜一點,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遊芸下床來活動筋骨時發現屋裏還有人的氣息。開燈之後她認出了,原來是白天和表姐一起帶她來的那女同事。
擔心吵醒她,遊芸又輕輕地把燈關上。這時她睡意全無,從窗外滲透進來的燈光使這房子看起來沒那麼黑,透過微弱的燈光這間小房子的擺設一目了然。因為隻有一張一米五左右的小床被自己睡著,白天送她來的大姐就墊了床單人涼席拿個枕頭睡在離床一米左右的地上。
真是好人啊!遊芸心裏對這位仗義的大姐有了幾分好感,她在心想以後一定要報答她。
一晚上遊芸就在胡思亂想中度過了,天快亮時她打了個盹之後就聽到了表姐張玉的聲音。起床洗漱後張玉拿出她買的包子和豆漿要李莉一起吃,遊芸這才知道昨晚睡在地上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叫李莉。
張玉問遊芸接下來的打算,她說如果是出來玩幾天就回去她可以請假帶她出去玩幾天再買票送她去車站。如果不是出來玩的想打工的話她就請人幫忙把她給弄進工廠裏去上班。遊芸口氣堅決的選擇了後者。
張玉叫遊芸把身份證給她,她好拿去托關係。遊芸詫異地張嘴問她,身份證是啥?
“你不會是連身份證都沒有吧?”張玉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
遊芸小聲地嘟囔:”身份證是什麼呀?我又沒見過.”
張玉一臉陰沉地看著遊芸,一句話也不說。遊芸被她給看得極不自在,轉而偏過頭向李莉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莉微笑了一下,她緩緩地開了口,張玉你別嚇著你表妹,我幫你借一張身份證先應應急,你再寫信回去叫家裏給她辦一張過來不就是的了。
“還好有莉姐肯幫忙,不然我馬上買票送你回去”,張玉恨恨地對遊芸說。
在李莉的幫忙下,遊芸順利地進入了張玉所在的工廠。在遊芸媽媽的拜托下,也為了照顧剛滿十六歲的表妹,張玉和主管人事的江小姐打了招呼把遊芸的床位安排在她的上鋪。
遊芸用的是李玲的身份證進的廠,以至於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將自己和李玲分不清楚。甚至在潛意識裏她希望自己永遠叫李玲,而不是遊芸。
上班幾天遊芸就和身邊的姐妹們打成了一片,張玉在二樓車間,遊芸被分在了三樓,這點令她很滿意。因為張玉在她麵前老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這點讓她很反感,甚至是討厭。
遊芸算著日子,方琳在開學的前幾天收到了遊芸從深圳給她寄過去的升學賀卡,是當時最流行的音樂賀卡。隻是在寄件人那欄她寫的是李玲的名字,地址則寫著內詳。其實方琳一打開賀卡就認出是誰的字了,隻是她看遍了賀卡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那個內詳的地址。
三個月之後遊芸收到了爸爸寄給她的身份證,爸爸在信中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和表姐張玉搞好關係。遊芸厭惡這種叮嚀,她認為這是家人對她的極不信任。
自從收到爸爸的信後遊芸和表姐張玉的關係每況愈下,遊芸覺得她越來越不能忍受張玉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麵以一副大姐大的口吻訓她。而張玉似乎也很頭疼遊芸的不聽話和屢屢頂撞甚至是反抗。
兩姐妹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說話了,有時在食堂碰著麵也裝作彼此不認識的樣子擦肩而過。張玉很苦惱,她不止一次對李莉講她都不想打工想卷鋪蓋回老家去算了。
李莉每次都像滅火隊員似的勸張玉說算了,你妹還小,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事實上遊芸甚至都記不起來自己是因為什麼惹得表姐生氣而冷戰起來的,她隻是單方麵覺得她不和張玉說話自己心裏舒服些,因為這樣張玉就不用在她麵前擺譜了。
李莉也不止一次的勸說遊芸要她當著同事的麵別給張玉難堪,遊芸心裏一直記著剛來時李莉的收留之恩,她沒有反駁李莉,隻是在心裏又默默地打定了個主意。
十六七歲的小女孩是最好哄的,幾乎可以用不諳世事來形容她們。很不幸遊芸正處在這時期,她自己還不自知。用張玉的話來說,她老是覺得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所以她的一切索得都是應該的。
遊芸的班組上有位叫黃薇的和她的關係處得相當不錯,她們倆已經到了秤不離坨的地步了,除了晚上不在一個宿舍睡,白天幾乎都在一起。張玉和遊芸的爭吵絕大一部分是因為她不想遊芸和黃薇走得太近了,用張玉的話來說她覺得黃薇是那種來路不明的女孩,遊芸和她待久了會把她帶壞。
多年後的遊芸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時覺得張玉的擔憂是對的,她腸子都悔青了,恨自己當時為什麼要和張玉對著幹?為什麼不聽張玉的話?這也是她在以後的十多年中不敢回家鄉的原因,遊芸怕回去見到張玉,倔強的她不想在任何人的麵前認輸,包括張玉。
遊芸剛開口和黃薇說想跳槽不想和表姐張玉待在一個廠工作時,黃薇就表示出了十二萬分的讚成。傻子都看得出來張玉十分的不喜歡黃薇,更何況是聰明的黃薇本人呢。隻有傻乎乎的遊芸認為張玉不允許她和黃薇走得近是因為嫉妒她們倆,因為張玉出來打工多年也沒交到一個像黃薇這般貼心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