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青螺鎮一個集日的下午改變了王老鑿兒的一生。
他是趟過青螺河、隨著人流車流從西邊進入青螺鎮的。他快走到道南的大德堂時,發現路在這裏分成了兩股,就像一個人頭朝西躺在地上,兩條路就像兩條叉開的大腿,中間的一些房子就像人的褲襠。所以人們就叫他褲襠胡同。他穿過西街和北褲襠胡同來到把青螺鎮分為鎮裏鎮外的青螺河邊。這時他才知道,原來青螺河從鎮西進入鎮子,向北流,然後折向東,再由東北角向南流,受幾個小山的阻擋,順著山根兒向東流,在南山腳下拐彎兒折向北,然後順著鎮外高地的邊緣向東流出鎮外。青螺河在鎮內畫了個反s型,有點像八卦陰陽魚那道分界線,把青螺鎮分成了鎮裏、鎮外。當地有個順口溜:“青螺鎮,鎮青螺,鎮裏鎮外隔道河。”
他剛剛走過的是鎮裏。北麵的胡同通向鎮外。鎮外是一塊高地。河上搭著兩根圓木。就在他想要不要過橋到鎮外去的時候,忽聽有人大喊:“快跑哇,張三兒來了——”聽到喊聲,人們眼中都露出驚慌的目光。店鋪上板的上板,關門的關門;擺攤的來不及收拾的扔下撒丫子就跑。王老鑿兒心裏納悶兒,這是個什麼人,把人嚇成這樣?說時遲,那時快,他看見二、三十人的馬隊,從東南進鎮,正第二次辟裏啪拉涉過青螺河,河裏濺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沿著南褲襠胡同逆向向鎮裏奔去。
為首的那個騎一匹白馬的人和一個騎一匹棗紅色馬的人,卻沿著青螺河向北飛來。他來到隔開鎮裏鎮外那道河邊時,人們以為他們要再次涉水向鎮外去,想不到他們調轉馬頭向北褲襠胡同馳去。當他們來到一溜賣肉的案子跟前時,那個騎白馬的人“籲”地一聲,白馬立即像釘子一樣站住。他右腿隨即從馬鞍子前邊片過來,很瀟灑地跳下馬,並把馬韁繩扔給緊隨其後的、騎棗紅馬的人。
一些沒跑的人們猜測他要幹什麼,隻見他很輕快地跳上了靠北麵的一個五、六尺長,三尺多寬,三、四寸厚木頭做麵,四、五寸粗的圓木做腿的肉案子。他二十七、八歲,留個小平頭,黃白淨麵,兩道劍眉,一隻鷹鉤鼻子,一對吊眼捎子,瞅人時就像錐子一樣,讓人不寒而栗;上身穿了件中式、褐色的仿府綢布褂,下身是屎黃色的馬褲,右手提了一條馬鞭。他兩腿叉開,對著遠遠站著的人們,拿起馬鞭在褲腿上拍了一下,或者說掃了一下,然後把手高高舉起,說:“鄉親們,大家不要驚慌,這是我的馬隊在演習!”
有認識他的人小聲說,他就是張三兒。王老鑿兒後來聽說,張三兒老家的屯子離青螺鎮十多裏,西麵背靠一座小山,南北都是丘陵,像農村常做的包米餃子把屯子包住。隻有屯東一條道與外界相通。這裏民風剽悍,土匪不斷,是有名的土匪窩子。一次,屯裏有個瘸子,在屯東溝邊割草。他看見有個人背包從官道過來,就坐在地上。等那人走近,他掏出一個用紅綾子包著、像槍樣的東西,對那人說:“把包放下,別等我起來費事!”那人看他手裏的家夥,隻好乖乖把包放下,跑了。後來瘸子對屯裏人說,他那紅綾子裏頭包的是小條帚疙瘩。
不論官兵、生人從東、南、北一露麵,立即就會被屯裏人發現。他們就逃到附近的山中,十次有八、九次能逃脫。張三兒就在這個屯裏長大,從小就是無賴。十六、七歲時因賭博與外屯人打架,用樹穿子把對方胳膊打斷,避禍而遠走他鄉。風頭過後,又經家裏托人說和,給人家賠了一些錢,對方不再追究,他又回到屯子裏。
張三兒回到家後,安生了一、二年,不久他就糾集了幾個人,開始販小鹽,搶鹽灘,發展到劫道,砸明夥,綁票。後來人手也由最初的幾個人,發展到一、二十人的馬隊,十幾條槍。由打家劫舍到讓集鎮店鋪按時把錢送到指定地點。如不按時送錢,這個店鋪或者被砸,或者被燒,或者老板、家人被綁票……
當地的警察對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看著他坐大。張三兒在家排行老三,所以他拉杆子後就報號張三兒。當地人把狼也叫張三兒,人們談張三兒色變。如果哪家小孩哭了,大人就說:“別哭了,張三兒來了!”孩子立即就不敢再哭。不過他們平時不到鎮子裏來,今天他們大白天跑到鎮子裏來要幹什麼?人們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