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樹一直很喜歡妹妹這種生物。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蘇潞出生以前,他時常纏著鬧著要母親洛琳帝後再生個女娃娃。他覺得一個軟和和的女娃咿呀可愛地叫他哥哥,依賴於他的感覺煞是幸福。洛琳十分無奈,有一陣子甚至把這個兒子從自己身邊隔離以換取耳根子的清淨,祭樹隻好放棄。在皇族中,長兄宇文煌過於沉悶疏離,就算接近的時候也很嚴肅冷漠,而長姐風姍就更別提了。兩個人出生時日前後差不過十天,祭樹心裏那叫個恨,隻怨風姍為何不生得稍微晚些,就能給他當妹妹了。
到頭來他生得晚,換來的後果就是小小的女孩笑得眯彎了如盛煙水的黑眼睛,白皙柔軟的小手在他的頭頂揉啊揉,笑靨如花:“阿樹,你就是弟弟啊,我是你姐姐,叫姐姐!”
他鬱悶得很,啥話都不想說。
好吧,除了風姍,他還是有幾個妹妹的。
就是沒一個讓他看得順眼。
那些個小祖宗,各個嬌氣蠻橫得幾乎要上天,還非常任性,哭嚎起來更了不得,就像幾千隻蒼蠅圍在耳邊繞個不絕。公主的母妃們笑哄著他要用抱抱去安慰女孩子,他顫顫巍巍地小心無比地抱起一個,粉裝玉琢的女娃在他懷裏哭了個破天驚雷響,瘋狂的時候揮舞著爪子。“啪”一下,他的臉上就是五道紅印子。
他愣住了,當時畢竟年紀也很小,哪受得了這種氣。淚花兒在眼眶裏打轉,死活不落下來,頂著漲紅的臉踩著震天響的步子一下子跑了。
從此發誓再也不接近妹妹這種生物。
妹妹什麼的,最討厭了!
洛琳帝後對他的轉變頗感驚訝和欣慰,隻覺得自己的兒子竟是開始懂事開始安分了,感動涕零之下就差沒給宇文氏和天啟氏的列祖列宗燒高香。祭樹撐著圓圓的金色的大眼睛,仰著白嫩的一張上天寵兒的臉,很是鄙夷地看著自家母親沒出息的樣。
從那以後,他就全身心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學業和修行上。
妹妹什麼的,見鬼去吧。
那真是一個見鬼的晚上。
晴天霹靂雷雨交加的黃昏,天黑得特別快,皇子公主們習課的學宮裏還是燈火通明。祭師長老沉殤又拖了堂,一片稚嫩美好的童聲卻都是些怨聲載道。祭樹揉著眼睛攏了攏衣裳,帶著雨意的冷風隔著窗戶都能吹進來,終於等到散學,天已經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愣是睜眼瞎的那種黑。他提著碧火琉璃燈,撐著竹紋羅傘,成功地在漆黑的雨夜裏丟了方向。
宮城裏守衛到處都是,但他好死不死地偏偏不知道拐到了什麼偏僻的宮殿,雷雨聲歇的時候,便是亙古般荒涼到可怕的死寂。令人窒息的寂靜,然後,又是猝不及防,令人心膽俱裂的一聲巨響。四麵八方的樹影像鬼怪的魔爪,恣意橫舞搖曳著。
生生逼得人恐懼顫抖的天氣。
他是男子漢,自然不怕,但是雨夜裏,他聽到了哭聲。
細微的,低弱的,顫抖的,是個女孩子的哭聲。
微弱得就像一絲浮霧,隨時都會在這個雷雨夜裏消散得再無蹤影。極難捕捉,卻那麼讓人憐惜。
祭樹微愣,憐惜?原來女孩子的哭聲還能這樣令人憐惜,他那麼痛恨女娃娃的啼哭,什麼樣的聲音能讓他感到憐惜?於是他悄悄地順著聲音一路摸索,從草叢樹林,到泥濘的小院子,最後拐進了偏殿,那遊絲般的哭聲終於愈發清晰。殿裏很暗,一盞燈也沒點,點了的但又滅了。他舉手抬起他的碧火琉璃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