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這個美麗的女子是我嗎?(1 / 2)

現在時

天黑了。遠遠近近的街燈在暮色中吐出了幽柔的光暈,清爽的晚風正從開著的窗吹進來,這是一個安恬寧靜的周末夜晚。

此刻,我正躺在床上,享受著一個長得出乎意料的午睡之後的恍惚與愜意。酣睡後剛剛醒來的感覺總是十分美妙的,一場質地優良的睡眠有時候的確能夠帶來極大的身心修複,使人覺得自己飽滿芬芳得就象個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蘋果。

盡管醒了,我還是不想起來。隻要時間允許,我總是盡可能地在床上多賴上那麼一會兒。好象是夢境的某種延伸,從睡夢中剛剛醒來的時刻一向是我的黃金思維時段,“意識流”活躍得嚇人,無數美麗的靈感象潮水一樣起起落落,我甚至覺得隻要把它們記下來,我也許就會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躺在床上就能夠賺錢養活自己的人呢!

可是實際上,這種醒後供我盡情遐想的機會並不多,除了節假日,每天早晨床頭櫃上那隻討厭的鴨子隻要一叫起來,我就不得不從我那正睡意酣暢的被窩裏掙紮出來,去麵對那一張張雖然熟悉、但靈魂卻漠不相幹的麵孔,周旋在一

些我既不感興趣同時又不擅長的人際關係中,不得不忍受著這些生存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和張愛玲所說的“人與人交接的煩惱”(包括不相幹的人和與自己休戚與共的親人)。

要堅持一種獨立的生存姿態是很難的。我也許可以對現實做適度的妥協,可是永遠也不想僅僅為了活下去或者活得好一些就把假麵具當成自己的麵孔。為此我寧願讓別人來虐待我,也不願意自己對自己施虐。

我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家裏靜悄悄的,爸爸媽媽都去參加一個親戚的婚禮去了,恐怕要很晚才能回來。我環視著這個暫時屬於我的空間,隻不過沒有爸爸的咳嗽,媽媽走路的聲音,和他們那種鋪天蓋地、無所不在的“愛”的能量,這個六十四平米的居室就好象煥發了一種嶄新的麵貌。我覺得自己仿佛正在變成一條在光色幽暗溫暖的海底裏優遊地舒展著翅翼的魚。

起身來到衛生間,我打開噴頭開始衝澡。映著燈光,那些柔軟蓬鬆的泡沫在肌膚上滑動著,看上去有一種華麗和詩意的效果。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注視著我的裸體,我都會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我納悶它和我的靈魂並不象兩個忠誠的老朋友那樣相濡以沫,卻如同一對總是在吵架和鬧別扭的夫妻似的,盡管難以溝通互不理解,卻不得不廝守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一個不能拋棄另一個。多麼機智和有趣的比喻!這就是在老弗洛伊德的那些煌煌巨著中經常出現的所謂“分裂”嗎?

想到這裏,我不自在起來,好象自己突然成了可以用於精神分析的活病曆似的,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趕緊站到花灑下麵,溫熱的水流頓時從我還算年輕和富有彈性的肌體上衝淋而下,象個好脾氣的老朋友那樣包容著我。雖然我的心已經有些老了,但我的肌體卻還不折不扣地處於它的黃金時代。自從它在這個世界上迎來自己的成年,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傷害與摧殘留下了無形的印記。有來自外界的傷害,而更多的是出現在內部的潰爛。其實,最起碼是現在,來自於外界的傷害其實已經很難真正地觸及內心。而隻有自己—自我懷疑,自我否定,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才是真正的危機,真正不可調和的矛盾,和真正具有殺傷力的傷害!可是,一個人如果不經曆某種深刻的內心分裂和精神震蕩,又怎麼能夠指望獲得一種真正的成熟與智慧之境呢?甚至可以這樣說,通向真理的道路,也許就是踩著一個又一個自我的“屍體”走向前去的。

如果不是裸著的身體感到了涼意,我想我還會拿著噴頭繼續思索著這些形而上的深奧問題,而我本來還答應把一個完全放鬆的周末作為禮物送給自己呢!我使勁地搖了搖滿頭的水珠,把那些可以讓人變得深刻卻絲毫無益於享受生命的想法驅逐出自己的大腦,先舒舒服服地洗完這個熱水澡,然後穿好衣服對著鏡子開始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