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國曆險記
引 言
有一天,我從深圳回來,聽說我有一個多年不見的同學偶然發了財——他叫劉智,在高中時與我同坐一個桌子——他不但買了一輛幾十萬的“華晨寶馬”,還建了一間全村最漂亮的花園式的小洋樓。他的村莊最近已經全部鋪上了水泥路,路的兩旁還種著與城市裏一模一樣的綠化帶。據說,那些錢大部分都是他出的,不單這些,他還捐了幾十萬給村裏的那所小學,把那座學校重新裝飾了一番,還興辦了一間技術學校和一間幼兒園,成了這一帶地方的鼎鼎有名的風雲人物。我心裏想,他以前一直以來都是在這村上的小學任教,能夠在這一兩年內得到這麼多的財富,獲得到這麼高的榮譽,背後一定藏著很多鮮為人知的傳奇故事。於是,馬上驅車前往他的家,向他取經。那天傍晚,他見到我非常高興,一定要我在他那裏過夜,我求之不得,第二日,他就帶我坐到他屋前的涼亭上,一邊泡茶,一邊將他兩年前如何被綁架到小人國裏的親身經曆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第一章 綁架
那年出事,我是村上一名小學語文教師,那時正好步入不惑之年。我生有一對兒女,兒子去年進了城裏讀初中,女兒剛好十歲,在村上的小學讀三年級。我的女兒生得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晶瑩剔透,特別惹人喜愛。她時常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花格連衣裙,紮著兩條齊肩的小辮子,平時蹦蹦跳跳,像鳥兒一樣吱吱喳喳叫過不停,所以村上的人都叫她做小燕子,跟《還珠格格》裏那個頑皮公主的名字一樣。之前,由於我教出了很多後來都上了大學的孩子,教育局曾經三番幾次要求我到城裏任教,都被我婉言謝絕了——其實村民們寧可盡其所能去幫助我,也舍不得讓我走——我隻好推說自己的妻子前兩年剛剛過了身,家裏的孩子無人照顧,再加上還有兩畝農田需人耕作,何況,山坡上還有很多木薯和竹筍等農作物需要灌溉護理,如果冒然一走,一切都會被耽誤的。
那時,由於長年累月操勞,我的額頭上有了一道道皺紋,我自己知道,在思索的時候,皺紋就會特別明顯,就像剛剛犁起的泥土。我皮膚帶黑,身體結實,從來沒有過大的疾病。在不用下田勞作的日子,我的雙手飽滿紅潤,現在,已經磨出了一層層黃澄澄的老繭。我平時很注意自己的形象,經常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露著平和的笑臉,所以村上的人對我都很尊敬,村上還有好幾個姑娘看中我哩。我的眼睛又圓又大,有幾個看相先生時常跟我開玩笑說,我的瞳孔異於常人,隱藏著非同一般的聰明才智,以後必定會富甲一方。我從來不相信他講的話,當時那點工資還不夠交孩子們的學費,講發跡豈不是天方夜談,就對他一笑了之。
可是,世事難料,在一個禮拜日的清晨,太陽還沒有從山窩裏升起來,濃霧還厚厚地掩蓋著我的小村莊,小燕子就把我弄醒了——她爬到我的身子上又是捏著鼻子又吹耳朵,叫你根本無法再睡下去。我一醒過來,小燕子就拍起手掌歡笑著跑出了房子,到屋廳裏寫當日的作業了。一會,我推開窗戶,外麵立即就傳來“唧著、唧著”清脆的麻雀聲,無論是屋簷下還是樹葉上都掛滿了豆一般的露珠,這些露珠晶瑩剔透,雨點一般不斷地滴落到地上,清風一陣陣撲麵而來,使我頓時對這種蒙籠、這麼涼爽的天氣感到十分滿意,甚至認為一整天都會是這麼愜意的。我的村莊處在一片群山腳下,零零丁丁,顯得偏僻又渺小。
吃過早餐之後,我就步出房子,背起靠在屋角邊上那張濕漉漉的鐵犁,牽走綁在草棚裏的那條大水牛,披著晨衣,踏著霧水,輕快地朝山窩走去,想盡快把那裏的一塊末開墾的稻田翻起來,免得仲夏裏滾燙的陽光把自己曬成焦炭,明天又能繼續跟孩子們上課。我這頭大水牛膘肥體壯,毛色發亮,有使不完的勁,幹活起來從來不會偷懶。這家夥平時一天能犁完兩畝農田,所以今天我非常有把握能在上午之前完成任務。那天,我跟往時一樣,隻戴著一頂席草帽,穿著一件白衫衣和一條淺藍色西裝短褲,腳踏一雙黑膠鞋。在耕地的時候,我就把膠鞋放到田埂上,赤腳走進泥土裏,揚起一條泥竹枝,在大水牛要拐彎或又要耕作另一行時,我就會吆喝一聲,同時將竹枝啪啪的打到泥土上。田野裏藏著很多蚯蚓和黃蟮,它們紛紛地從已翻身的泥土裏爬出來,接著又從我的腳底下悄然地鑽到另一塊泥土的蓬隙去,那些翻了身的泥土濕透潤滑,在慢慢上升的太陽照射下,冒著青煙,灼灼發光。
山窩後麵是一大片連綿不斷的群山,群山重重疊疊,直聳雲天,好像一幅天然屏障一樣緊緊地擋住了人們的視線。村上的人誰也沒有翻越過這座山,因此誰也不知道山頂背後究竟是什麼。山腳下有一條黑沉沉山洞,據說能通到山外麵去,但從來沒有人去穿行過,因而就無從考究了。那個山洞有兩米多高,洞口被密密匝匝的雜草遮掩著,根本望不見裏頭是什麼樣子。有的老人說,裏麵藏著很多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有的牛頭馬麵,有的青麵獠牙,有的凶神惡煞,會隨時出來咬人吃人的,叫大家千萬不要到那裏去。然而有一次,村上幾個頑皮的男孩追著一隻受傷的山雞摸到了洞口,想把它捉回來,就撥開草叢把頭伸進去,頓時見到洞裏黑森森,不斷地發出鬼火一般的藍光,立即飛跑回家,嚇得整個星期都睡不著覺和不敢到學校來。山坡上長滿了蒼鬆、楊樹、杉木和一些叫不出名來的雜草,蒼蒼鬱鬱,青青蔥蔥,密不透風,在藍色的天空下,閃閃爍爍,偶爾又會從這些密林深處傳來幾聲野鳥的咕咕叫聲,更讓人覺得無限神秘和遐想。
那天,當我把最後一行的泥土翻起來時,已到了中午的時候了。當時,空中不見一絲雲彩,太陽懶洋洋地懸在我的頭頂上,無情地噴射著跟爐火一般灼熱的光芒。這時候水牛開始喘粗氣了,不久還咂咂在打起噴嚏來,我知道這家夥已經被陽光烤得的確有些疲勞了,同時,我額頭也像開水一般發燙,又沾又鹹的汗水跟雨水一般不停地從額頭上流下來,濕透了我的脖子和衣衫,又從我的襯衫上不斷地滴落泥土裏。汗水一落到泥土裏,立刻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像被泥土一下子吞掉似的,連一點痕跡也沒有。我有時會把席草帽取下來,扇一扇涼,想把那些惱人的汗水趕走,但連趕進來的風也是熱烘烘的。於是,一耕完田就把馬上將牛軛取下來,把大水牛牽趕到山窩裏的一塊草地上,草地上長滿了青脆多汁的麥子草,足夠它飽食終日,然後就走回來,來到山腳下的一棵老鬆下麵,在樹陰下聽候小燕子把午飯送來。
這棵老鬆樹又高又大,據村上老人說,它的樹齡起碼有兩百年以上,它的樹冠比我現在住的房屋還大好幾倍,樹根至少要三個人合圍才能抱得過去。它盤根錯節,上麵的鬆毛密得完全可以避風擋雨,它的樹皮黑裏帶黃,盡是裂痕,像被太陽曬幹了的泥土那樣又厚又硬,裂痕裏還藏著很多黑螞蟻,這些螞蟻成群結隊、不知疲倦地在那裏麵爬上爬下,誰都不知道它們究竟在幹什麼。樹梢上停著很多知了,它們正在吱吱喳喳地歌唱,樹底下影影綽綽,和風習習,樹根的旁邊還橫放著一塊有兩米長一米闊、四周盡是紋路的大青石,特地讓疲倦了的人們在上麵睡覺和憩息。
過了一陣間,我見小燕子還沒有來,就把頭上的席草帽取下來掛到一根半截的樹杆上,然後又把濕淋淋的襯衫脫下來,把它拿到農田前麵的溪水裏,漂洗幹淨後就鋪到田埂草麵上,攤開來暴曬。溪水清澈見底,水裏有很多叫不出名堂的小魚兒在悠閑地遊來遊去,我忍不住捧了幾口溪水放到嘴裏,溪水甘甜爽口,一到嘴邊就咕嚕一聲流到了肚裏,很快就止了渴。我於是再次向村邊遙望,路上仍舊陽光燦燦,耀眼奪目,白花花一片,了無一人。我就想,小燕子肯定是為了趕明天的作業,忘了給我帶飯了吧,但這麼熱的天氣不來也好,免得曬著了她,這種時候很易被太陽曬得發高燒的,反正我等太陽弱一些也得回去了,還有很多學生作業還未批發呢,入黑再來把牛牽走也末遲。於是就重新襯衫披上,那件襯衫半幹半濕的,披到身上特別涼快,然後將雙手交叉著放到頭顱下,仰麵朝天地躺到那塊大青石上,山窩裏的風不斷地吹來,使我漸漸忘掉了饑渴和餓肚,不一會就不知不覺地熟睡了過去。
當我睡得香噴噴的時候,我的耳朵裏突然傳來一個既熟悉又急促的喊叫聲:
“老爸,不得了啦!——你身邊盡是了妖怪,快起身啊!”
我知道是小燕子在叫我,但我當時根本不相信有妖怪,因為她平時總是把一些奇形怪狀的動物當作妖魔鬼怪來嚇唬人的。可是,這次的小燕子的喊叫聲著實叫我感到可怕,當一個人被敵人追殺時才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在我的記憶裏,她是第二次用這樣駭人聲音對我又喊又叫。上一次是在去年春天裏,我正在田間裏埋頭苦幹,因為快下暴雨了,想盡快把盤子裏的禾苗插完,那時候突然有一頭瘋了的老黃牛從山窩裏衝出來,要不是身邊的小燕子及早見到,用這種聲音搏命喊叫,後果將不可設想,必定被撞得人仰馬翻,甚至命喪黃泉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