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被他的聲音嚇住,一看這位少年相貌堂堂,衣著不凡,又說自己從西林來,還是洋行老板少東家。不敢怠慢,忙把船漿一滑,把他引到船老大的漁船上。
所謂“九姓船家”指的是在新安江上住的水上人家,即陳、錢、孫、林、袁、何、葉、許、李九家人。據說,元末明初,他們的祖先都是陳友諒的舊部。戰敗後,明太祖朱元璋限定他們為“漁戶賤民”,以船為家,不得上岸落戶,不許與岸上人家通婚。即便上岸買東西也必須赤腳,不得穿鞋。一旦上岸穿鞋,被人告發,即要受砍斷雙足的酷刑。
幾百年來這九戶人家一直漂泊在富春江和新安江上,以打魚和載人為生。即便現在清朝都滅亡,他們的生活還是依舊離不開水。
如今的九姓船家早不是過去的漁戶賤民,他們壟斷江麵航運,通過江水把米麵糧油,布匹生絲從零星的小山莊裏收購上來再運送出去。他們還自成組織,推舉德高望重,有能力的船老大為領導,帶領他們。
船老大一定是九姓人家中的一員,如今這位姓林,是一位麵堂黝黑,說話洪亮的漢子。
陳洛陽見到船老大後,迫不及待向他提出,要和船老大合夥做麻繡生意。
林老大眉毛蹙成一團,大聲問道:“請問先生,這麻繡生意怎麼做?”
陳洛陽朗朗道:“由九姓船家做擔保,先挨家挨戶把麻繡收購上來。等到運到巴黎參加博覽會後得了貨款,就可以連本帶利還給提供麻繡的八都源家庭。我們再五五分賬。”
聽起來真是上好的買賣。
船老大哈哈大笑,腳下的船支晃晃悠悠,“後生仔,我看你是個腦瓜子靈活的人。這事聽上去一本萬利,但誰能擔保你不過河拆橋。賣了麻繡不回八都源。你要曉得,我們水上人家是不落岸上生活的。更不可能去西林找你。”
“船老大,你沒聽說過我,總該聽說過修山洋行和它的買辦陳展姚吧,他每年都來浙江收生絲,你們不可能沒見過。陳家的大孫子前幾年溺在河裏,我就是他們家現在唯一的孫子。船老大幫我這一次,過兩年洋行交到我手裏,老大的好處應有盡有。”
船老大黝黑的圓闊大臉在聽到“陳展姚、修山洋行、收生絲”這些的時候肌肉微微顫了幾顫。他扭頭和自己身邊人嘀嘀咕咕商量起來。
過了半刻,船老大轉過臉來,說“後生仔……咳、咳、咳……”船老大捂嘴,改口道:“陳、陳少爺是吧。這八都源的麻繡,我們水上人家可以做你的擔保人,先拿貨,後付款。”
“謝謝,謝謝!”聽到麻繡的生意有眉目,陳洛陽精神一震,連說兩句。
“但是——”船老大話鋒一轉,道:“你是提供了麻繡的銷路,我們水上人家拿信譽擔了風險。要你回了西林屁股一撅不認賬——”
“船老大,你放心。洋行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譽二字。”
“光說無憑。”
“您說如何?要不我馬上立一個字據給你。”
船老大哈哈一笑,把手一揮。“我不識字!”
陳洛陽犯了難,“那您說如何辦?”
“我要派個人跟著你,從八都源去浙江到西林,一直把賣了麻繡後的錢拿回來為止。這個,你同不同意?”
“這個簡單,我同意。”
“好!爽快。”船老大打了個響指,從船外進來一位少女,穿著青色的麻布衣服,一根粗大的長辮,赤著雙腳,褲腿挽到膝蓋上。
這就是剛才在船尾唱山歌的少女,她徑直走到船老大麵前,笑嘻嘻地喚道:“爹爹。”然後,扭頭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直盯著陳洛陽,說道:“我認得這位先生,剛才在江麵上一直盯著我看。”
陳洛陽驚歎地發現,少女身材纖小動人,眼睛明亮如星。他臉上發紅,輕輕說道:“我剛才是聽聞姑娘歌聲悅耳動聽,所以多看兩眼。多有得罪,請姑娘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