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晶長長地歎了口氣,勸道:
“孩子沒了,我去不去都不要緊。聽你爸媽的口氣,你這次回家,也許能找到當兵或工作的機會,能先出去就先出去吧。兩個人都歪在山溝裏,何日才能出頭啊。你就先走吧,我能不能出去都無所謂。隻要你不忘記我……”
張廣天忙捂住她的嘴,說:“隻要我有出頭之日,我絕不會撇下你;不,我一定說服爸媽,過幾天就回來接你,你等著!”
兩人又開始收拾,晶晶拿出一件雪兒穿過的褂子,裝到包裏,張廣天不解其意,說:這不是我的。晶晶說:
“不是你的也是你的,帶著吧,千萬別丟了。看到它,你就會想起我們可憐的孩子。以後你就是兒孫滿堂了,也不能忘了這條小生命。”
張廣天說:“你說那兒的話呀?”,兩人都泣不成聲。
這時,茅屋外麵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山裏人一般隻見過解放牌的大汽車,從來沒有見過小吉普,覺得很稀奇。有人就說:“啊,汽車也跟牛馬一樣,下小娃兒啊!”傍邊的人低頭細看,看見那車底拖著一根放電的電線,就說:“是的是的,這娃子還是個公的!”
那吉普車上的司機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周圍的人就跟著哄然大笑。民兵排長何吉慶就急忙來把人們趕開,他正帶著全大隊的基幹民兵維持秩序保證首長的安全。
那司機突然想起什麼,下車上屋場來,附在張廣天的父親耳邊說:“曾劉首長要向你彙報武漢軍區部隊拉練情況,路況不好……”老爺子就大聲催道:“天兒呀,你們快點收拾動身吧。”又扭頭對周圍的人說:“我今天還要趕到武漢去……”
過了一會,還是不見張廣天出來,老夫人就進屋去看,隻見小兩口兒哭作一團,就撫著韓晶晶的肩膀勸道:“姑娘啊,你和廣天可以說是同生死共患難,伯母感謝你,心裏也舍不得你,可是我們確實有難處啊,隻好委屈你了……”
晶晶用手背擦著眼淚,哽咽著想說什麼,卻又不能成聲,便提起張廣天的包裹,拉他出門。
老爺子見張廣天出來了,就起身和眾人一一握手道別。大隊張書記握手時麵紅耳赤、低頭諾諾,張廣天看見後心中氣恨難消,便趕上來對他說道:
“諾我撈操抵你拉媽!”
那張書記也不知何意,連聲說:“讓你受苦啦!”方狗子和幾個年青人聽了嘰嘰笑。旁人問他們笑什麼?方狗子低聲說:“張哥要操張書記的媽呢。”
當老爺子和老隊長握手的時候,張廣天連忙說:“這是我們的老隊長,好人!”
老爺子便笑嘻嘻地使勁和他搖胳膊,又抬頭高聲喊道:“貧下中農都好啊,人民群眾都好啊!”隨即抱拳拱手致意。那鏡頭跟現在電影中的石光榮一個模樣。
這時方狗子擠進來扯扯張廣天的衣角,張廣天立即回身擁抱住他,拍著他的背心說:“老好農兄離弟!”後麵一些年輕人也都一齊喊:“朗張喏哥!”。張廣天朝他們揮手致意。老爺子瞧見笑道:
“哈哈,還結識了哥兒們,好啊,今後到北京去玩,啊!”
一群人簇擁著張家人往前走,張廣天又回頭看著這間茅屋,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紐帶牽扯著他。這裏曾經是他們的三人世界,這裏有他的血和淚,有他的歡樂和悲傷,有他人生中最寶貴的東西,他實在舍不得離開。晶晶催他,他說:“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怎麼過啊?”晶晶低下頭,流著淚說:
“孩子剛去世,他的魂兒還會回來找媽媽的,我在這裏守他,等你”說罷便把手裏的包裹交給張廣天。
張廣天接過包裹說:“我盡快來接你”。他一步一回頭,離開了晶晶,離開了他們的茅草屋,離開了家,上了爸爸媽媽的汽車。當地的幹部群眾都站在山坡上目送著,直到那吉普車早就沒蹤影了,都還把笑容掛在臉上,表現得非常尊敬和熱愛。唯獨韓晶晶像一根木頭似的,反倒顯得隻有她一個人最缺乏階級感情。
直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晶晶還一個人呆呆地站在猴山界上。霜風吹散了她的長發,山野一片空曠,天上的日頭慘白慘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