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的啼叫立刻在張廣天的心中震蕩開來,仿佛洪鍾大呂一樣嘹亮。他的肢體立刻恢複了彈性,他輕輕放倒晶晶的上體,跳下床來,去探看那出世的孩子。
可是他立刻又驚呆了,隻見一團血肉模糊的嬰兒在晶晶的兩腿間蠕動著手腳、拚命啼叫著。他想伸手去捉,卻又不敢伸手,正猶豫不決,便聽見晶晶有氣無力地說:
“你快用大衣把娃兒包上啊”
張廣天這才趕忙去把大衣拿來,他裹住嬰兒正要抱起,卻聽見晶晶哎喲一聲。張廣天低頭一看,發現有一條血帶子牽扯著,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更不知該如何是好。晶晶說:“是臍帶還連著。”
張廣天問;“那怎麼辦?”
晶晶一時也不知怎麼辦,兩人都焦急萬分。張廣天跺腳叫:“方狗子的媽怎麼還不來呢?”
他望望房門,門外依然沒有人來的動靜。他知道在這風雪之夜,這裏已成人間孤島。而嬰兒的一聲聲啼叫,更使他感到無助的焦急,更深深痛楚著晶晶的心。
過了一會,晶晶居然咬著牙關慢慢地坐起身來說:“來,你慢慢把娃兒挪上一點。”
張廣天也不知她要怎麼辦,就小心翼翼地挪了挪。
晶晶伸手摸到了娃兒的肚子,便俯身低頭,張口用牙齒咬住臍帶。張廣天驚問:“你這是幹什麼?”晶晶也不答,隻使勁一 咬,那臍帶就斷了。她又從自己頭上扯下一根頭發,紮住娃兒的肚臍,這才說:“快把孩子抱去用熱水洗洗”。張廣天依然驚呆著,半天才醒悟過來,用手幫晶晶擦擦嘴巴上的血,抱起嬰兒去洗。張廣天不明白晶晶哪來這麼大的毅力和勇氣,心想這也許是女人的天性本能吧。做女人啊,做母親啊,真不容易!
張廣天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拿盆子舀水,坐到火塘邊擰毛巾,輕輕擦洗嬰兒身上的血。嬰兒哭得聲音更大,手和腳像鴨掌一樣抽動,張廣天想揀又不敢揀,怕把娃兒弄疼了,手抖得非常厲害,雙腿也顫抖起來,他害怕把這一坨心肝寶貝肉抖落掉下去了。他實在無法伺弄這麼幼小的嬰兒,隻匆匆洗了洗,就依舊用大衣裹著抱來給晶晶。
晶晶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呀”
張廣天這才解開看了看,說:“跟我一樣的。”
晶晶吃力地一笑,示意放在自己的頭邊。晶晶伸手擁住他,那嬰兒頓時不哭了。
張廣天給他們蓋被子,這才發現被單上全是血紅,晶晶下身還在出血,底下還有一團紅肉,又嚇了一跳,忙問:“怎麼還有一個呀?”晶晶說:“那是胎盤吧,你拿出去丟了。”
張廣天收拾了一陣,問晶晶:“你老出血怎麼辦?”晶晶說:“不要緊,你把下邊的墊單卷起來給我把下身堵著,再蓋上被子,你去燒一點開水來我喝,我口渴得厲害。”
042
兩人正說著,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一股冷風吹進屋裏,方狗子的媽抖抖身上的雪,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問:
“動紅了沒有?”
張廣天也不知道她說的什麼意思,心想你這時才來呀,也不好埋怨,隻答:“已經生了!”
那婆娘大驚訝:“這麼快爽呀?還是頭胎呢!”說罷走到床邊去看,見母子倆都躺著,晶晶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似的沒理她,她也就不聞不問,轉身對張廣天說:“女人家生孩子嘛,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說罷就走。
張廣天心想她畢竟還是來了,就起身送到門外,這才發現方狗子提著一盞馬燈一直站在外頭。
張廣天朝他說聲謝謝,方狗子用眼神暗示門邊牆腳,用暗語說:“農紅狼糖!”就跟著她媽走了。
張廣天會意,低頭見牆腳下果然有一個紙包,撿起進屋到燈下打開一看,確實是紅糖。這紅糖在當時當地可是很寶貴的,不知方狗子為此要費多大的周折。張廣天也聽說過女人坐月子要喝紅糖水,就急忙架火把鍋裏的水燒開,用洋瓷缸子衝了一缸紅糖水,遞給晶晶。晶晶聽說是方狗子偷偷帶給他們的,心想這小子心腸還真不錯。
晶晶喝了一缸子糖水,心裏漸漸平和,扭頭看看孩子睡得很安靜,便放心地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張廣天這才感覺疲憊不堪,雙腿發軟站立都困難,也就側身歪在他們母子旁邊看護著他們,後來也困著了。在夢裏,他給自己的兒子起了個名字,叫“雪兒”,和晶晶的意思一樣。
此時,這間小茅屋裏顯得非常寧靜安詳,屋外的林海雪原已經在黎明中變得明晰起來。暴風雪停止了,東方的天空露出了粉紅的曙光,仿佛慈悲的蒼天在關照這人間的三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