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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隊長吳清遠是我們在農村中常見的那種忠厚老實、仁慈善良的老人,他看這知識青年實在幹不動這麼重的活,怪可憐的,就跟貧協組長方德懷商量,是不是得給他派一項輕鬆一點的活兒,不然的話把人家累病了也不好辦。方德懷是分管知識青年工作的,這人也是老土改根子,挺精敏,就是私心重一點。他一算計,就把自己的兒子方狗子也搭上,要他和張廣天一起,每天到地裏看守苞穀。這苞穀快成熟的時候,猴子喜歡來糟蹋,這個生產隊的田地又最接近猴山,往往受害特別嚴重。老隊長自然同意,於是方狗子每天就帶著張廣天去看守苞穀地。
苞穀地靠近猴山有一個山凸,是村落和猴山的交界之處,人稱猴山界,整個猴山地區也就是因為它而得名的。據村裏老年人講,原來這裏還立有一塊小石碑,上麵刻著“猴山界”字樣,落款是雍正11年。這碑如今不知散落何處。看來是在清朝雍正年間,這裏才被山民開墾落戶的,這村落已經有將近300年的曆史,這裏實際是猴山界村的曆史起點。嚴格的講,猴山界的紀年應該從雍正11年開始,然而遠去的200多年實在無從考究,我們的追溯隻能依靠張廣天的生命記憶。出人意外的巧合是,這裏也將成為猴山界村的曆史終點,該村的最後一位村民、本書的女主人公就魂斷在這裏,讀者從後文可以看到。
那凸上有一間茅草屋,原先有人住過,後來這家人搬到村子裏去了,老屋也就廢棄,如今隻剩下殘破的木屋架,頂上蓋了些茅草,還勉強能遮風避雨,就被隊裏用來做了每年看守苞穀的哨棚。人站在裏麵可以看到周圍苞穀地的情況,雨天可以站在裏麵瞭望吆喝,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在裏麵守夜。張廣天和方狗子到田間地頭轉悠,累了就到這茅草屋裏歇歇。茅屋背後山間有泉水,口渴了可以去喝幾捧。張廣天本來從小就爸媽教訓不準喝生水,隻能喝開水的,可是他現在發現山裏泉水比城裏自來水幹淨而且清甜,喝了不但不會肚子痛,反而美滋滋的。後來人們才知道,這其實是一種很貴重的礦泉水,隻是至今還沒有哪家老板去開發。
當時張廣天喝了泉水之後就前後打量這山凸屋場,覺得這屋場背後山色青蔥、林泉幽靜,門前遠山在望、雲卷雲舒,單家獨戶住在這兒,如同陶淵明一樣,也別有一番情趣。這是有一點知識文化,卻不知世道炎涼生活艱辛的年輕人常有的癡想,不過他這念頭一閃就過去了,畢竟現實已經容不得他有多少閑情逸致。
這看守苞穀的活兒倒挺合適,既輕鬆又好玩,張廣天的精神頭兒迅速好轉。轉了幾天,他就玩性大發,想到大山裏頭去逛逛。那時候不興觀光旅遊,溫飽難求的人們也不懂得觀賞風景,隻把這地方當必須征服的窮山惡水。其實這神農架森林裏原始自然風光,實在是美妙神奇,張廣天當然懂得些欣賞。他就提出要和張狗子分片看守,說這苞穀地麵積太大了,兩個人一起跑來跑去,顧了這頭看不住那頭,又累又容易讓猴群鑽空子,苞穀受了損失要挨批評的。方狗子聽他說得在理,隻好同意,每天上山後就一個到東頭轉悠,一個在西頭看守。
張廣天把他支開以後,就一個人悄悄溜進山穀裏遊蕩起來,常常打鳥趕兔,一玩大半天,而且和一群猴子交上了朋友,如前所述。“猴三兒”們當然不到他分管的包穀地裏搗亂,張廣天玩也玩了,勞動任務也完成了,真是兩全其美。
他就這樣每天在森林裏晃悠著,萬萬沒想到會發生一場奇遇,從此引起巨大的情感波瀾和命運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