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就吆喝:“要得,要得!”
村長又衝新郎新娘說:“等開完會入洞房,你們忍著點啊!”
眾人哄堂大笑。
村長止住笑,講道,家庭承包製已經十年了,現在我們木魚村各家各戶的收入都增加了,有些人成了萬元戶、先富起來了。村裏的收入不是一般的增長,而且是“負增長”!你們懂嗎?就是越富越增長。包括從猴山界上搬遷下來的人戶,去年都安家樂業了。他啪的一聲拍拍胸說,今年,我們膽子要再大一點,發家致富的步子要再快一點。現在城市裏工廠也開始承包了,國營企業全部賣給私人老板,工人都下了崗。還要開放搞活,要搞開發區辦公司,放貸款發股票,我們農村裏也要深化,再打造幾個平台,把蛋糕做大。
這一說許多人就犯糊塗了,大舅爺問:“蛋糕?要那麼大的蛋糕幹什麼?那是城裏人喜歡吃的,我們山裏人,還是吃高粱粑粑經餓些。”
那大表哥連忙解釋道:“這是跟廣東來的大老板學的,而且是從香港那邊傳過來的新名詞,你聽不懂就莫吱聲。”
這時村長就提高了嗓門喊:“好了好了,最後,還是讓我代表村黨支部、代表村委會,祝賀新郎新娘早得貴子!格老子多生幾個大老板啊,莫又下一窩窮光蛋啊!”於是大家鼓掌,哈哈大笑。
經過一番既正規又兒戲、既虔誠又搞笑的儀式,算是禮成了,忽聽得村長就大吼一聲:
“新郎新娘入洞房!”
於是哄的一下,人們把新郎新娘推進了洞房,哐鐺一聲關了門。
那老虎在床底下瞅見四隻腳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不知何物何事,又嚇得連抖也不敢抖、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時,夜幕就徐徐落下了,雪花依舊紛紛揚揚地飄,人生難忘的新婚之夜也就悄悄開始。這一對新郎新娘本來都是能說會道的青年,後來比翼雙飛,直接飛到城市裏去了,可是目前不是張揚他們的時候,姑且委屈他們老實一點,此刻都坐在床上,開始都很緊張,而且覺得不好意思,洞房裏也就顯得出奇的安靜。過了一會,那老虎就覺得床上開始有了動靜,推推攮攮、顫顫乎乎、搖搖蕩蕩、顛顛波波,好象在背上搔癢癢似的的、怪舒服的。
老虎經過這一番折騰、一番驚嚇,現在又享受到從來沒有過的舒服,它就又安靜下來,打了幾個哈欠,真的困著了。
此後,盡管外麵還是鬧哄哄的,開了幾發酒席,撒了幾道喜糖,送恭賀叫多謝的一浪趕一浪,這洞房裏可一直溫溫和和。說話都是輕言細語的,動作都是輕手輕腳的。到了夜半,這裏頭就越發溫柔了。窗外雪花飄飄,屋裏的人兒和生靈卻很幸福、很安逸。這情景連菩薩見了也會拈花一笑。
這溫柔之鄉時間就過得特別快,不覺夜已深了。新娘子起來解小手,摸到床頭拖出了尿罐。
據專家考證,尿罐是一種從神農時代流傳下來的很古老的的陶器,專門供女人窩尿的。那尿罐八寸高,可以蹲著往裏麵拉尿。而供男人拉尿的陶罐則有一個嘴子筒筒,叫夜壺。這兩樣東西現在的青年人大都沒見過,隻有考古學家可能還認識。如果有收藏家去收藏,過幾年拿到佳士得春季拍賣會上,可能大大升值,神秘買家出幾百萬買下來可以供在客廳博物架上。可是當時深山裏大多人家沒有先富起來,屋裏沒有衛生間,更沒有抽水馬桶,一般床底下都放著一個尿罐,誰也沒把它當文物,更不知道它的偉大文化意蘊。他們床下外帶還放著泡菜壇子等等,家庭主婦可以一邊窩尿,一邊抓泡菜,蠻就事。咱們不扯遠了,新姑娘還憋著呢。
可那地方也確實太小了,大舅爺的估計完全正確,當時新姑娘隻能勉強蹲下去,下身就露多了一些。沒想到老虎的頭剛好也伸在這兒,被床架子頂著。老虎正困著,聽到山泉似的丁冬叮冬響,又聞到野椒一樣刺激的氣味,就微微睜了睜眼,迷迷糊糊的感覺眼前白晃晃的。這畜生居然情不自禁,它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
“哎呀!”張豔輕聲驚叫起來。
還好,隔得遠,老虎的舌頭剛剛隻觸到屁股顛顛。要是再隔近一點,就會舔一塊肉去,殊不知那老虎的舌頭是長了刺的,忒厲害。張豔嚇得慌忙站起來,爬上床就鑽進陳賈懷裏,悄悄說:“床底下有人!”
陳賈說:可能是幾個老表來打花臉的。張豔就撒嬌:“哼,他們摸我的屁股,手好重。”
陳賈就有點恨恨的,悶了一會,貼著她耳朵說:“他們隻能從那點地方擠出來,我們就守著,等他一伸頭,就拿褲筒一蒙。”
張豔聽了嘰嘰笑,陳賈急忙捂住她的嘴。她就把放在床架上的那條大紅褲子拿過來準備著。
(三)
這新婚之夜,一般都是青年人特別興奮激動,長輩老年人當然就淡然些。老夫老妻已經在一張床上睡了大半輩子,連扣腳板心都不癢了、懶得理睬,誰還老記著開頭的事?他們大多從晚飯桌席上下來烤一會兒火,就找個床鋪躺下歇息了。隻有那幾個表哥表弟和一幫青年娃子,還一直在偏屋裏烤火聊天。他們還等著半夜裏鬧洞房呢,誰也想不到這屋裏鑽了隻老虎。
偏屋裏臨時架了火塘,火塘裏燃燒著梨樹蔸子,旁邊煨了一沙罐茶。屋中間擺了張小桌子,桌上擺著糖果瓜子香煙。他們幾個哥們就一邊喝茶吃糖、一邊日白談情。有一個剛高中畢業的青年就說,我們也來學唱卡拉ok吧,可大家反對,說這裏又沒有音響設備,幹吼沒意思。
於是有人就提議說,今天村長也開了村民大會,我們來討論討論,看怎麼“把步子邁大一點”。大家都叫嚷:“老歪在山裏頭不是事,得出去打工!”
哥們就誇說到廣東打工的收獲。大老表說掙了一萬,二老表說掙了五千,有位老兄就誇道,他不但掙了錢,還溜到老板的別墅裏把他的二奶幹了。
這一說大家興趣來了,笑嘻嘻地要他介紹是用的什麼“發展戰略”,又是如何運作的,可他偏不說。
大老表就叉開話題講道,電視上把我們擠火車的鏡頭放出來,說農民進城打工是“盲流”,當然,不是流氓,但總是名聲不好,光受人欺負。明年我們都不用出去打工了。
二老表反問:“那就歪在山裏喝西北風?”
大老表不屑一駁地哼了一聲,帶點廣東腔說:“喝西北風?發洋財的啦!”
兄弟們大惑不解,越發追問。大老表賣下關子,並不回答,卻從自己荷包裏掏出一支襄陽牌的香煙,叼在嘴上,揀一根柴火枝點燃,慢慢抽起來。
有人給他倒了一杯茶,求他講,他才又憋著普通話說:“你們不知道嗎?現在神農架準備搞旅遊開發,要請廣東老板來投資建賓館,把外國人都招來玩,上級號召咱們,大力發展第三產業。”
二老表問:“那第三產業是幹什麼的?”他解釋道,一不用種地、二不用做工,隻要你伺候人家吃喝玩樂就得啦!
有人懷疑問:“那能過日子嗎?”
大老表說,太能啦!又用廣東腔啟發大家:還有許多就業門路啦,比如說啦,到山上隨便扯些草來,就說是壯陽藥,最是搶手貨啦;揀些磚頭瓦片來,就說是古代文物啦;找些岩頭來,說上麵有字畫,是奇石,都可以賣大價錢啦;萬一不行,我們就脫光了衣服,拿幾片樹葉把屁股一包,躲在林子裏裝野人,保證蠻多專家來考察啦;至於她們女娃子們,到旅館酒店歌廳舞店搞服務當“三陪”,一般搞一回一百塊,搞頭回的貴得很,一千,那才來錢啦!
他說得天花亂墜,大家一陣陣哄笑,紛紛指著稱他真是個大日白老。有一個青年人叫田子和的說,說起野人,倒是我們神農架的一大神秘。我們田家的先人就是真的和野人遭遇過的,幾年前還有宜昌來的專家請我帶路,到野人穀考察過呢。
人們問,考察出什麼名堂沒有?田子和說,沒有。大老表就笑道,這些傳說也都是日白的!
喝了一會兒茶,二老表就說實在的,現在山上野物多了,可又不準打獵,不然的話,打一隻老虎賣了,辦點年貨就好了。
大老表又誇口道:“不準用槍打就憑手捉唄!”他把“唄”字說得很清脆,這是標準的京韻普通話的味兒。南方人操普通話,都很注意這個味兒。
這海口又太誇大了,旁人都笑起來。大老表急了,就講起狠來:“不相信?你們喚一隻老虎來試試看!武鬆要三拳,陳傳香用屁股坐,我隻要一拳就能把它打死。”
二老表說:“人家武鬆是喝醉了酒的。”大老表噓了一聲駁道:“不喝醉他還不敢打呢!”
講著講著,看看時候不早了,有人就提議:“搞吧。”
於是他們就收了場、拿著手電筒,摸去抱開了那堆柴,扒開那個洞,準備一個接一個往裏頭鑽。可頭一個鑽了一陣,又把頭縮回來說:“不行不行,他們拿東西堵住了!”旁邊一個問:“甚麼東西?”那個說:“可能是棉絮,是軟的。”大家誰也沒想到那是老虎的屁股,就喊:
“拿棍子來捅!”
於是就有人從柴堆裏抽出一根大梨樹棒棒,往裏頭捅起來!
世人都知道,老虎屁股是摸不得的,母老虎的屁股更是連看都看不得!可這幾個闖禍的呆子,居然拿棍子捅!這一來可有好戲看了,看他們幾個日白老如何收場。
捅第一下,那老虎正在夢中,那是春暖花開啊,鶯歌燕舞啊,男士們都渾身沒有力啊,女士們都整日裏情思睡昏昏啊,男男女女都一天到晚抱著親嘴啊!滿山遍野都是生靈們在作愛啊!大家都不用上班啊!它就臥在草叢裏看猴兒們洗溫泉、蕩秋千、唱彎彎的月亮彎彎的橋啦。忽然覺得屁股癢癢的,它還以為是男朋友來了呢!
捅第二下,它有點感覺了,心裏快活嘴裏卻要矜持一點,就故意嗲了一聲:“誰呀?討厭,輕一點啊!”它記得對麵山上有一匹公老虎,瘦精巴骨的,就知道偷人家的雞吃,連黃鼠狼都不敢抓一個,可挺講時髦,還喜歡哼哼“瀟灑走一回”、“千年等一回” ,床上功夫最差,還“性騷擾”,去!
捅第三下,那老虎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那有這麼求愛的,你怎麼不紳士一點呢,比如說先獻獻殷勤啦、跳跳舞舞啊、親親嘴啊。你一上來就直奔主題發起攻擊,這不跟強暴差不多嗎?甚麼猛男?簡直沒文化。
那幾個小夥子捅了幾下不見效,就卯起蠻勁一陣亂搗,那老虎可不幹了。它懷疑這男朋友是不是吃了美國的偉哥,想站起來對付,可一掙,背上又壓得挺重。它往前一躥,又被床架子擋住,隻伸出了兩隻耳朵。
這時,洞房裏小兩口在床上早聽到動靜,兩人做好準備守在那兒,感覺下麵頭一冒,就拿褲子一蒙,四隻手拚命往下按。新娘子還笑著喊:
“表哥啊,你還戴著皮帽子呢!”
那老虎感覺上麵有勾當,急忙往後一退,可屁股就迎著了棍子頭。幾個老表以為裏邊有人堵,越發使勁捅,還發狠說,看你的棉絮頂得住我的棒子不。就這樣一頭戳,一頭按,搞了好幾個回合。
床上小兩口樂得不行,可床下的老虎卻受不了。要知道這是一隻母虎啊,把它搞煩了還了得?你看,它就發起威來了。它頂起床一陣亂躥,那床一撞,屋裏的箱子櫃子裏東西都掉下來,鏡子瓶子壇子罐子摔得稀啪亂,砸得轟轟響。小兩口在床上顛簸得滾來滾去直叫喚:
“老表啊,哥兒們,莫瞎搞啊!”
偏屋裏,幾個老表就奇怪了:怎麼,洞房裏頭已經有人鬧起來了?就喊:“夥計們,快讓我們也進來!”
那老虎躥了一陣,接著就是一聲咆哮。
我的媽呀,這一下可不得了,整個房子整個山凹都震動了,屋頂上的積雪簇簇往下掉,地上所有的東西都發抖。新郎新娘嚇癱在床上了,偏屋裏幾個表兄弟嚇得丟了棍子,坐在地上,一個個目瞪口呆,你瞪著我、我瞪著你:怎麼這屋裏有老虎吼起來了?!
老虎嘯叫之後,它自己也呆了一會兒,聽了聽周圍的動靜。那老虎倒是有些經驗的,它左衝右突上躥下跳都出不去,就往後退,那條尾巴伸出洞來亂刷。洞外兩個表兄弟聽見刷得響,拿手電筒一照,認得這是老虎尾巴,立刻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後退,丟了手電筒,連滾帶爬往外跑。二老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