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世紀的一個黎明,在巴黎鄉下一棟亮燈的木屋裏,居斯塔夫·福樓拜在給朋友寫信:“我拚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待來訪,不看報紙,按時看日出……”

“按時看日出”,我被這句話猝然絆倒了。

一位以“麵壁寫作”為誓誌的世界文豪,一個如此吝惜時間的人,卻每天惦記著“日出”,把再尋常不過的晨曦之降視若一件盛事,當作一門必修課來迎對,為什麼?

我竭力去想象、去模擬那情景,並久久地揣摩、體味著它……

從詞的意義上說,黑夜意味著偃息和孕育;而日出,則象征著一種誕生,一種升躍和伊始,乃富有動感、飽含汁液和青春性的―個詞。它意味著你的生命畫冊又添置了新的頁碼,你的體能電池又注入了新的熱力。

“日出”從不重複,它拒絕抄襲和雷同,因為它是藝術,是大自然最寵愛的一幅傑作。

迎接晨曦,不僅是感官上的愉悅,更是精神體驗;不僅是人對自然的閱讀,更是大自然以其神奇作用於生命的一輪撞擊。它意味著一場相遇,讓我們有機會和生命完成一次對視。它意味著一次洗禮,一次被照耀和沐浴的儀式,賦予生命以新的索引,新的知覺,新的閃念、啟示與發現。

“按時看日出”,乃生命健康與性情積極的一個標誌,更是精神明亮的標誌。它不僅代表了一種生存姿態,更昭示著一種熱愛生活的理念,一種生命哲學和精神美學。

透過那橘色晨曦,我觸摸到了一幅優美剪影:一個人在給自己的生命舉行升旗!

與福樓拜相比,我們對自然又是怎樣的態度呢?

在一個普通人的生涯中,有過多少次沐浴晨曦的體驗?創造過多少這樣的機會?

那個時刻,我們也許蜷縮在被子裏,在昏迷,在蒙頭大睡,在冷漠地打著呼嚕——第一萬次、幾萬次地打著呼嚕。

那光線照不到我們,照不見我們的身體和靈魂。

(曹龍彬摘自《中外文摘》201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