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肉
我的對門,住著一位北京大媽,目測有70多歲,據說還是旗人。平日裏很少接觸,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於是跟對門大媽多多少少有過幾次對話。大媽熱情又善良,這讓我很不適應。可我確信一點,大媽是個好人。
剛搬來的那天,我正扛著箱子上樓,大媽突然截住我說:“呦,這胖小子,剛搬來的吧,是我對門那戶嗎?孩子有事言語啊,甭客氣!”那股熱情勁讓我不得不停下來,含笑應對著:“住您對門了,多有打擾,不好意思啊。”寒暄過後,大媽並沒有側身讓我過去的意思,可此時我懷裏還有個大箱子,不得已,我前腿繃後腿弓,支撐著箱子,艱難地站在樓梯上開始了與大媽第一次時長不短的對話。
“嘿,小夥兒長得真喜慶,多大了?成家了沒?嘖嘖,這體格,得控製了誒……”我傻笑著回應大媽,手心都開始冒汗了,隻好換隻手扶著箱子,接著聽大媽講:“這老馬家的房子你多少錢租的呀?你一人住啊?樓下那車是你的嗎?掙得挺多的吧……”大媽的聲音高亢而洪亮,回聲一直在樓道裏盤旋,我左耳嗡嗡作響,右耳劈裏啪啦,再看她的薄嘴唇,上下翻飛,似有唾沫濺出,迷離中我好像看到她嘴裏有顆大金牙。此時我已經聽不清大媽在講什麼了,隻能繼續含笑應對著。
終於,樓下一位大姐的呼喚,結束了大媽與我的對話。我剛鬆了口氣,抬手正擦汗呢,大媽一聲:“回見啊,小胖子。”汗,又下來了。
大媽高亢的熱情勁和超出陌生人之間的關懷讓我很不適應,於是我開始有意識地躲著大媽。結果第二天早晨下樓買東西,又撞上了。對門大媽正和大媽們坐在門口的長椅上嘮著嗑。
我站在單元樓門口猶豫著往左還是往右才能躲開大媽時,對門大媽特心領神會地向我招手:
“胖兒,來,這是要上哪兒啊?要買什麼吧?”
唉,還是被發現了,可大媽怎麼知道我要去找超市買東西呢。還沒等我張嘴問,大媽就直接背書式地說:“東門口有個物美,旁邊是郵局,順著東門往北,有個菜市場,南門口是社區衛生站,往西走就是車站……”我搗蒜般地點頭,想一一記下,可還是沒記住多少。更可怕的是,我才搬來一周呢,大媽居然還想給我介紹對象。話頭剛說“你樓上許家有個閨女,還單著呢”的時候,我嚇得立馬道謝走開了。
日子久了,也就慢慢熟絡了,甚至開始“享受”起大媽這種過於熱情的關懷來。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下樓去扔垃圾,因為嫌麻煩,隻穿著睡衣就出去了。剛扔完垃圾一轉身就看見了大媽,還沒等我張嘴,大媽便劈頭蓋臉地吼道:“作病吧你,穿這麼少,嫌掙的錢多,想買藥吃啊!嫌錢多,來,我幫你花花。小子兒,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年輕不當回事,還不趕緊地滾回去!”大媽拎著兩袋垃圾,身板站得直直的、特嚴肅地對我說。那場景就像領導嗬斥下屬,老大罵小弟,大爺訓三孫子似的。
聽完這番話,我愣了一下,平時熱情的大媽也有這麼生氣的時候。見我愣神,大媽過來朝我的大腿就是一下:“趕緊著,回屋去。”“哎呦!”疼得我落荒一般逃回家中。
回到家裏,坐下來一想: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罵得這麼高興,心裏暖乎乎的。話雖嚴厲,可句句都透著關心。嘿嘿,這大媽有意思。
從那以後,大媽還是像以前一樣,隻要見我背著背包出門,就會提醒我關好門窗、水電氣,在外注意安全,可我卻再也沒有想過躲著大媽,反而很享受大媽的“打擾”。善良的大媽就像是我的媽媽一樣,讓我即使身處異地也能感受到家的溫暖。毫無例外,對門大媽對我的關心還是“惡狠狠”的,但我很受用,屁顛屁顛地,還總偷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