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傳你進去。”
旈夙在升平殿外侯了良久,方有人出來通傳。旈夙抬眼望向長長的甬道,樹影斑駁,明滅之間仿佛鬼魅,叫人暗自心驚,不知此路所往。可是映榮……
旈夙咬了咬牙,垂首入內,步子沉穩,仿佛先頭萬般憂慮都未曾發生過一般。“奴婢旈夙,給皇後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皇後坐在主位未曾言語,諸妃也停了話頭,直直看向了旈夙。殿內寂寂無聲,遙遙竟可聞得遠處蟬鳴陣陣。旒夙低頭跪著,雙目緊緊凝著得自己的裙裾,仿佛要將其看出個洞來,背後亦生起密密的潮意。
沉默良久,亦未叫起,皇後若無其事道:“本宮瞧你臉色不好。可是先頭著了風寒?可叫人來瞧過了?”旈夙本想著皇後定要質問於己,聽得此言,不由微微一詫,嘴上卻隻恭順答道:“回娘娘的話,不過是些小小的風寒,如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勞娘娘記掛。”皇後的笑意嫵媚淩厲:“哦?前頭大典上不見你,本宮還以為是怎地,躲著不敢見本宮呢!”果然如此!旈夙覺出了點味來,本要分辨,又記掛映榮,隻得道:“奴婢不敢。奴婢已聽說了今日之事,娘娘的鳳袍本是奴婢分內的活計,不料竟出了這樣的岔子。奴婢罪該萬死,隻求娘娘借鳳袍予奴婢一觀。”
皇後一徑氣惱,聽了這話,不由冷笑一聲:“本宮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荷香!”荷香領命入內,不多時便捧了鳳袍出來,交予旒夙。旒夙仔細瞧了瞧那圖案,確是自己親手描的樣子,繡的圖案。轉頭瞧了另一端,原本熠熠的鳳眼處,已有一處是空落落的,正是今日觸怒皇後的罪魁禍首。旈夙瞧了那痕跡確實十勝石磨斷了絲線無疑,又細細撚了絲線,心頭突地一跳:尋常繡品用的大多是兩股絲線,如有到大典禮服則多用四股絲線。這絲線不比尋常繡帕子的絲線,最是結實不過,且質地柔軟,等閑不會磨斷。甫知曉十勝石掉落這件事時,旒夙還暗自納罕,如今瞧了,方知原是人為:這絲線被人刷了薄薄一層金水,待金水凝結,自然使得那絲線比平素要硬上幾分。皇後抬首投足之間,便將這絲線磨得比平素狠了,方會使得絲線盡斷,十勝石脫落。而這袍子本應是自己的活計,想來此番也是衝著自己來的。是誰?旒夙心驚,不由凝眉細思,不知映榮呈那鳳袍之時,可曾遇見什麼人,被人攻了不備亦未可知。
心頭既然有了疑竇,旈夙便衝著皇後叩首道:“奴婢知道映榮觸怒了娘娘,隻奴婢心中還有些疑慮,想問問映榮,還求娘娘讓奴婢見映榮一麵。”皇後唇邊含笑,頗有幾分漫不經心之態:“哦?映榮?映榮是哪個來著?”荷香上前一步:“回娘娘的話,正是司製房早日送了那鳳袍來的丫頭。”“哦,原來是她。”皇後似無意般撥弄指尖護甲,“荷香,本宮方才命你送那丫頭回去,怎麼,那丫頭竟然沒回到尚宮局麼?”荷香上前一步,穩穩道:“回娘娘的話,奴婢方才送映榮回尚宮局的路上,路過了太液池。不知怎地,映榮像是得了失心瘋了,鑽頭便往太液池去。奴婢阻攔不及,等侍衛救她上來時,已經沒氣了。”荷香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響在旒夙耳邊,映榮,相交時日雖短,卻待己如姐妹的映榮;路見不平,總是軟言安慰的映榮;嬌俏愛笑的映榮……旒夙怔在當場,臉色慘白,皇後口中仍說著惋惜之言,可惜旒夙已然聽不清了。
皇後雖口中安撫,眉眼間嫵媚淩厲卻是遮掩不住,嫣紅唇色瀲灩,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惠妃坐在右側下首處,此刻望見皇後模樣,心中反而一定,抬手拿了麵前一盞香茗,用杯蓋撇去浮沫,倒也是一盞好茶。她的目光不經意瞟過對麵,本該屬於端貴妃的梨花木大椅卻是空落。惠妃輕嗤一聲,端貴妃多年墨守宮中,不曾引人矚目,如今一躍成為六宮除了皇後位分最尊者,卻仍是這般躲病宮中。皇後同端貴妃本也不過泛泛之交,皇帝在立後大典之時,又封了一名貴妃,顯是打了皇後的臉了,不然皇後今日又怎會這般動氣?此種關節倒也叫人玩味。就著茶盞飲了些許,惠妃麵上已然無波,你方唱罷我登台,這宮中的日子,總不至於乏味。
“方才你已說了這袍子是你的活計,前頭你那好妹妹也說了,此事完全同她沒有幹係。本宮便叫荷香送了她回去,沒想到卻是個福薄的。”皇後麵上染了些微冷意,語出分外叫人心驚,“旈夙,本宮素來器重你,你亦是個識大體的,斷然不會有這般歹意,怕也是遭了奸人蒙蔽。隻要你供出何人所指,本宮就饒了你,放你出宮。不然……”皇後最後二字說得意味深長,旈夙卻是木然跪在那頭,仿佛被抽離了生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