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8
相遇不易別亦難
文/瑞卡斯Ricas
1
同我一塊兒長大且年長我4歲的姐姐如今已嫁為人妻而組建起了新的家庭,她腹中即將出世的孩子也將為這個大家庭注入新生的活力。
正當大家都興高采烈地嚷著要給這名即將到來的新成員取名字的時候,眯縫著眼睛靜坐在火爐旁休憩的爺爺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們說話都小聲一些,我聽得不太清楚。”爺爺努了努嘴,一本正經地對正在說話的一眾人說道,一邊又把電話摁了免提。
大家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瞬間全部安靜下來。
因年邁聽力日漸減弱的爺爺把耳朵湊近手機問:“喂喂喂,誰啊?”隻聽到那邊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對方擤了擤鼻涕後才終於把話說清。
“老劉啊,能聽清吧?你李哥快不行啦,你趕緊過來看看他,他一直念叨著你。”說完這席話,對方的哭泣聲更加震耳欲聾。
隻見爺爺麵露難色,眼眶也隨著對方的哭泣聲而泛了紅,幾經哽咽後,強作鎮定地說:“行,叫老李等我,立馬就到,一定得等,不然跟他沒完!”爺爺邊說邊慌忙地起身,拄著手裏的拐棍就朝門口快步地走去。
而才從喧囂聲中平靜下來的父母親和其他親戚一下子沒回過神來,隻見平日行走遲緩的爺爺瞬時健步如飛地打開房門走了出去。我反應及時,小跑著跟了過去,爺爺發現我在身後,轉過頭朝我說:“你回去弄你的電腦,那個老李爺爺生病了,我過去看看他,回去告訴你爸媽,叫他們不用擔心。快回去!”
見爺爺言語篤定,我便沒再跟隨,怔在原地注視了爺爺許久。當爺爺的身影在轉角處隱去之前,我看到他用手袖擦了擦眼角的淚。
那一刻,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日裏時常以“男兒有淚不輕彈”來教誨我們的爺爺紅了眼眶。
2
那天,這位隨爺爺一同長大的李爺爺,因年老體弱又患有重病而辭世了。所幸,爺爺總算趕去見了他最後一麵。
爺爺說:“在他彌留之際時,他啊,就那麼緊握著我的手,明明氣息孱弱得已經說不出話,但眼神中的剛毅亦如往日般堅定。我知道,有一天我也會像他那樣離去,就像這些年逐個從我身邊離去的親朋好友那樣合上眼睛,安安靜靜就走了!”爺爺一邊說,一邊又從大衣內側的包裏拿出一包紅色盒子的雲煙,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抽出一根又合上,說:“這煙還是你李爺爺上次去麗江還是大理的時候買的,給我帶了一條,現在就剩那麼幾支了,下次去山上看他,給他帶上。”說完,他又從衣兜裏拿出那個老舊但耐用的打氣式火機把煙點上,一個人緩緩地走到陽台上吐著煙圈,滿臉惆悵。
記憶中,素來寡言、不喜熱鬧的爺爺鮮少會跑去別家串門聊天,也不像這邊的老年人那般喜愛湊桌打麻將或鬥地主,唯願與那名向來慈祥,卻有著一副大嗓門的李爺爺結伴去縣城裏的公園裏靜坐一下午,即便隻是曬個太陽,也總算是有個可以一起打發時間的玩伴。而他們彼此也經常會惦記著對方,譬如各自家中做了什麼好吃的,各自的兒女給自己添置了什麼新鮮的事物,都會在第一時間想著要與對方分享,大家都愛說:“這倆老人啊勝似親兄弟!”而爺爺每次都會擺著手說:“哎呀,畢竟是年輕時候,一起共患難的兄弟嘛。”
爺爺前去參加李爺爺的葬禮,特意翻出了那件陳舊的軍裝,一邊穿一邊念叨:“當年啊,就是穿著這件軍衣和你李爺爺在部隊裏一起出生入死的,從鄰居到戰友,再到老朋友,這一晃眼啊就和他認識了七十多年,可這人怎麼說走就走了,明明走的前兩天還精神抖擻地說要去買幾斤新鮮牛肉燉著土豆請我吃,可這突然就走了,真是太不仗義了。”
所幸李爺爺走得很是安詳,孝敬的兒女們把後事都安排得很妥當。入葬那天,天空晴朗,陽光溫熱,爺爺隨著送葬的隊伍一同走了幾公裏,但縣城到李爺爺入土安葬的地方有十多公裏的路程,旁人見爺爺年紀大,紛紛勸告爺爺趕緊回家歇息,畢竟年紀大了走這麼多路必然消受不起,可不服老的爺爺任別人如何勸告,還是執拗地想親自送李爺爺走最後一程,我就那麼在他身後陪著他走了一會兒。
“算了,我也不計較了,老李,你就放心地去吧,我得空就來看你!”爺爺突然停下腳步自顧自地說道,然後又拉著我的胳膊,走出送葬的隊伍。
“走,我們回去吧,這身子骨還真不行了,走點路就上氣不接下氣,不像那會兒和你李爺爺當兵的時候了!我得留著這把老骨頭,看到你姐姐的孩子出世呢!”
在回家的出租車上,爺爺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皮夾子,從中抽出一張和李爺爺的合照。
看得出,照片已有一些年月,照片的邊角已有頹舊的缺口,影像都已泛了黃,年少的爺爺和李爺爺一同身穿綠色軍裝筆直地齊站在縣城那棵參天槐樹下,在那樣動亂卻青澀的歲月裏,照片中兩張稚幼的麵龐中卻透露出一種堅毅。
爺爺把照片湊近我的眼前說:“和老李認識七十多年了,就這麼一張合照,早知道這樣,他沒走的時候該站一塊兒多拍幾張的,真是可惜。”
“哎呀,爺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孫子我會弄照片,這改天啊,我把你倆的照片拚在一起弄成合照不就行了?”我一臉驕傲地對爺爺說。
“現在還有這技術啊?那今天回去就給爺爺弄!”爺爺臉上這才終於露出了欣慰且滿足的笑容。
3
自李爺爺走後,爺爺總會不經意就提起李爺爺的名字。末了,總會歎一口氣說:“唉,你說他們怎麼都比我走得早啊?也不等等我!”吃醋的奶奶則在一旁開玩笑地說:“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兄弟倆才是夫妻,知道你們感情好,老李也在部隊裏幫過你不少忙,但人家都走了,少念叨啊。”
某天,爺爺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曬太陽發呆,隔壁的趙爺爺到家中串門,特意邀約爺爺一起去公園散步。可爺爺二話沒說就斷然拒絕了。
“爸,你看你最近,我真怕你一個人在家悶得慌,可誰約你出去玩,你都不去,你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坐在沙發上的爸爸一邊嗑瓜子一邊對著陽台上眯縫著眼的爺爺說。
“我就不愛和這些人玩,平時隨便處處就行了,叫我出去和他們一塊兒聊天什麼的,真是無聊得很啊!他們都不如你李爺爺。”
坐在一旁的我驚覺,原來啊,我自身對朋友這個詞的定義與對朋友的挑剔程度都是遺傳於爺爺,總覺得兩人即便不言不語也毫無疏離感,彼此苦樂也願一同分擔的才算是真正的友,而非為了一時行樂而在一起相處的玩伴。
就像爺爺說的,人這一生總會有一兩件為之執著和頑固的事,譬如:對朋友的擇選。
回想這些年,從前經常與爺爺一塊兒聚會嘮嗑的人,隨著時間的更迭,一個個因各種不同的緣由而相繼去世,從前能湊兩桌麻將的人數已變為如今能湊足一桌都已渺茫的地步。
而再反觀其自身,我們這些90後所麵對的卻和老一輩人截然相反。我們這一代,開始看著身邊的朋友們一個個陸續結婚生子,迎接新生命的到來。而爺爺這一代人,麵對的卻是要目睹身邊的一個個人陸續離世,人事的悲涼與起承轉合就那麼隨著時代的變遷日漸顯露出它的無情。
就拿自己來說,自從大學畢業後,幾乎每過兩個月就能聽到某個大學同學要結婚的音信,雖然平日大家都因各自忙碌而鮮少聯係,可到了誰要結婚的時候,那個平日裏鴉雀無聲的QQ群也會因為這些好消息變得熱鬧起來,而朋友圈裏的老同學們,一個個也漸漸從那個青澀懵懂的大學生變成了自我生活的主導。那個從前上課總坐於我身後和我鬥嘴女生,也成了“曬娃狂魔”的賢妻良母。
爺爺說:“這些年輾轉參加了許多與自己相識已久的老朋友的葬禮,已從最初的驚慌變為如今的淡然,畢竟人生無不散宴席,而生命自然也有始終,人既然避不開離散與生死,那我們就要學會對人事離散與生死都始終保持一顆從容之心,而你們在這為了事業而奔忙的年紀裏,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掙錢這件事,說到底就是一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我活了一輩子才漸漸領悟啊,錢真的夠用就好,所以切記不要為了掙錢拚了命。另外呀,無論你什麼時候結婚生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讓自己的精神富足起來,並且要懂得珍惜當下所擁有的人或事,時間啊,總歸是最無情的東西,別等有些東西走遠了,才想著要去珍惜,而有些事也別等老了,走不動了,才想去實現。”
爺爺說的這番話隨著我年歲的增長而逐漸得到了印證。我也開始漸而對人事的聚合離散、生死別離都多了幾分敬畏與從容。
我也更明白了那句話中所蘊含的道理。
他說:“人哪,到了一定年歲,上天就會給你做減法,拿掉你的一些朋友,拿掉你的一些夢想。有些人跟你分道揚鑣,你們或許都不見得會吵架;你們或許也有著彼此的聯係方式,可不知道該怎麼去聯係了;有些人或許已經跟你見過最後一麵了,隻是你還沒發覺。生活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五個字——珍惜眼前人。”
往事深處少年藍
文/潘雲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