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鐵觀音(1 / 3)

連天決定“真正”地送晚晴一次禮物。

“水綠色和酡紅色、棠棣色,你最喜歡哪個?”

他在微信上詢問晚晴偏愛的顏色時,依舊未能得到答複。

元旦的第二天,他到米吉家做客,兩個單身漢喝得酩酊大醉。連天唱起了“小蘋果”的歌,吐露出自己對孫晚晴絕望的虐戀。米吉醉中隻是叫好。連天擱不住他的慫恿,微信裏又發了一句納蘭的詞給晚晴。

“她不會回的。”連天說完,伏向馬桶嘔吐起來。米吉已然醉臥在沙發上。連天隻得自己東倒西歪地走出大樓。

米吉家離最近的地鐵站也有1.5公裏,一路上經過銅川水產市場。市場有近千個攤位和近百個門麵鋪房。二十年來,上海眾多“過江之鯽”的小貨棧過渡到現在少數大規模的水產市場,原因主要就是由城市建設改造。壟斷之下的銅川路水產市場,優勢是海水、淡水活鮮和幹貨品種齊全,市場經營多年,大客戶比較集中。但作假的電子秤、調包計比比皆是。而且冷凍冷藏設施相對缺乏,冷鏈物流頗為不利。寒冬臘月,融化的冰水夾雜著海產品的腥味和地上的汙跡,離跌跌撞撞的連天的嘴很近。

宋連天感到他的腦袋很沉,他的重心在頸部,因此他必須伸長脖子,使得頭部和身體保持杠杆平衡。路麵令人惡心(說明他並未徹底醉),他一再強迫自己抬起頭來,顯得一路給水產市場的經營者鞠躬似的。他還能辨物視人,但他的目光隻能靜止向某一塊區域,一旦流動眼波,萬物就趨向共同的混沌,將他如一片樹葉般的身軀卷入浩瀚的海洋。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站直了,可是腳上重重挨了一下,轉瞬間大地就成了垂直的牆壁,他結結實實跌倒了!

幸好,他的頭磕在手背上,他的嘴唇親吻的不是腥水,而是手機屏幕(他摔下時已脫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到家,為了排遣這樣醉中仍擺脫不掉的泥愁,他改念,

“這時候自拍一張醉態給孫晚晴,她會怎麼反應呢?”

“我不能自輕自賤啊!要自拍,也不能是醜態。為情所困,也要悲傷得高貴!”

同醉魔交戰的同時,他的兩股念頭還要這般窩裏鬥!最終他隻是坐到了地鐵上,才自拍後從朋友圈發了出去。

宋連天的照片還是蠻不錯的,可有時他寧可自己很醜。

幾周前,柳雪帶他去中山公園附近的紅領巾轟趴館參加一個單身派對。其他的男士,有端著酒杯、在室內隻穿襯衫和雞心領毛衣、戴一副眼鏡的清秀青年,一語擲地四座生風,看上去應該曾經在大學裏是社團幹部,目今情願做單身貴族,朝夕玩樂;也有過高、過胖、過矮、過瘦的,基本上拋卻了內向的性格(盡管他們看上去原本是那樣的,但現在一定體會到那無助於擺脫單身的困境),同女士們自在說笑,打牌、唱歌或玩“狼人殺”遊戲。

連天太不合群了,他在孫晚晴那裏主動攻擊的熱情、風趣的口角,消散在卡拉ok的節拍中。他是如此局促緊張。以至於他自己都認為,這副引人注目的外表更增添了他的屈辱。同齡人仿佛都譏笑地看著他:有這樣的皮囊,居然單身,抑鬱寡歡,指定是個傻子吧!

上海有許多這樣的活動場所,主人都將自己的高層公寓裝修一番,可接待公司團建、私人酒會、生日宴會、求婚儀式、家庭聚會、同學聚會、班級社團活動等,按次收費,收入不菲。娛樂設施包括KTV、Xbox、體感遊戲、懷舊小霸王遊戲機、多款桌遊、桌上足球、雙人吊椅、簡易廚房、自拍牆等。

這是個複式的房間。一樓的遊戲、二樓的KTV,對他來說,簡直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皆無可依。唯有獨立在轉角樓梯的中央,盯著白牆上的風景照片發呆。頭頂上的流行音樂有力的節拍,底下的男女笑語,都與他無關。他不會歡樂,他隻會寫詩和思索。

“喂,放開點,relax!加入我們。”

“我想走了。這裏沒有我喜歡的姑娘。”

“Come on!你這樣子,即使有天仙美人,你怎麼勾搭上她?今天先練習練習。”

連天回到一樓房間,這裏的牆上貼滿了之前來過的青年的留言。除了讚美館主的安排外,也有祝福自己早日成家的、希望工作順利的,當然還有偷偷表達暗戀之苦的。

“我要走了。”

“給我點麵子,否則下次誰帶你出來玩?你要麵子還是老婆?你想單身一輩子嗎?”柳雪充滿敵意地說,一如他的命運會隨著連天變遷、定格、淪落。

連天屈服了。他在雙人吊椅上坐了一個小時,柳雪偶然來他身邊,抱著一個“哆啦A夢”全毛絨玩具。滿屋的人都笑他們。臨行前,連天好歹胡亂向一位女生索要了聯係方式。他隻是不想失去朋友,他第一次見到柳雪怒不可遏。

今晚大醉,十幾個朋友評論了他的醉態自拍照,有開玩笑的,也有真心問他狀況的。晚晴自然是沉默。

連天在地鐵上睡著了,到終點站後,列車管理員喚醒了他。這是末班車了。他回到地麵上後,冰一樣的北風當麵“潑”來,他很感激這副“醒酒藥”。可是繼而他的胃裏翻江倒海。他扶著燈柱,在一條死寂的、漫長的馬路邊。兩排路燈宛若無數眼睛,注目他孤獨的蜷縮的身體,搜肝掏腸般、用力地嘔吐出他的委屈和哀怨。強烈的風吹散了嘔吐物的酸味,他卻勉力呼吸,好像要聞出惡心的氣息才配得上其時的處境。

“我就是醉死了,晚晴也不會同情分毫的!”這是他躺在自家床上入夢前的最後一語。

第二天酒醒後,樓下清甜的花香滲入冷空氣中,他回憶昨夜的酒肉惡心,徒增厭惡感。他母親皺著眉,連篇累牘地說,

“我們家連天,從來沒一個人喝醉了深夜回家的……”

連天躲到了小區裏蠟梅的灌木前。蠟梅樹長得有點高大雜亂,遠不及梅樹清雅。卵形的黃綠色的葉子遮蔽了嫩嫩的鴨黃色、基部帶紫暈的蠟梅花(蠟梅的花瓣張開得並不精神)。葉落後,蠟梅才泛出蠟黃色,舊年的果實也才將成熟,要待它轉為褐色,“衣衫襤褸”,種子方能落下。

連天覺得,這果實麵對新一年的芳馨,卻仍思念著舊年的黃梅吧。

他在自己的朋友圈裏說,感謝所有問候他的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

正當他一再感歎孫晚晴的心腸比天氣更冷,手機卻意外“叫喚”了幾聲。

“你喝醉了就亂發詩詞嗎?”

“自拍照太醜了”

“你和誰喝酒,為情所困?”

連天醉夢裏也想不到孫晚晴通過微信與他說話,而現在是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個晚上,他是清醒的。

“哪裏醜了?醉顏能拍成這樣,不錯了!”連天忍不住還是要和她聊天。但他保持驕傲。

“好吧,男人還看重自己相貌。”

晚晴又發了一張蠟梅的照片過來。

“好小啊!這裏的蠟梅開得更好。我們江南,地靈人傑”連天高高在上地說。

“這麼小,但很香很香。是我爺爺家的”

“阿姨,你快回來呀。來看上海的蠟梅”

“嗯,我在機場。”

連天心想,她候機時百無聊賴,才找我解悶呢!

“我最愛白梅。蠟梅其實不是梅類。”

他們就這樣結束了對話。

重新開始上班後,單位的聊天工具仍舊是他們唯一的溝通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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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晚晴[17:00]:

你要寫字給我嗎,問我喜歡什麼顏色

我以為你寫字給我,黑配紅

宋連天[17:34]:

黑配紅不好看

大紅配鬆花色才好

孫晚晴[17:35]:

審美不一樣

宋連天[17:36]:

你覺得黑配紅很好?

孫晚晴[17:37]:

恩,比較莊重

宋連天[17:37]:

真傳統,漢代的審美

孫晚晴[17:37]:

哈哈

宋連天[17:39]:

現在古裝劇裏都不對的

宋連天[17:47]:

顏色是個技術活,很多顏色名字就不錯

蜜合色、丁香色、緗色、螺黛色

孫晚晴[17:48]:

隻有學美術的才搞得清楚吧

宋連天[17:49]:

蜜合色是淡黃的吧

丁香色是淡紫色

緗色是淺黃色

螺黛色是偏黑的青色

從前很容易分辨,因為染料都是天然的。

現在化學色很多,混了就沒辦法分辨了

孫晚晴[17:51]:

曹雪芹分得很清楚

紅樓夢中每個人的衣服顏色都把我搞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