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尋芳(1 / 2)

“春花凋,明月特地相照,有情還是無情呢?”

宋連天時常這樣哀想,

“何況我是單身啊!”

在中國,二十幾歲的人單身,是人倫的缺陷。

這會兒在中山公園的龍之夢廣場。望見輕軌車到站,劃過一道破折號,慢慢的出口湧出人流,像許多省略號。

“‘她’,該到了吧。這次的結局又是……”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相親了。連天照舊早到,在等待中沉吟,

“月色下,‘花不見桃惟見李’。市中心的夜晚也是一樣吧。隻是燈火太濃,就欺負天上的嫦娥是素麵了。天曉得,今夜又會遇見怎樣的容顏?”

連天最愛看明月,可惜生長在大上海這樣的不夜城,“真是魔都!”

現下宋連天約會的所在,是個大型商圈,名副其實的城中之城!辦公和酒店部分疊加成兩百多米高的主樓。商城的外立麵是玻璃和三片紅銅質感的牆麵拚接起來的,沿逆時針方向旋轉,升騰,一條弧線勾勒,又似一個巨大的聚寶盆。類似的城中城,大上海的城區內就有十幾個。單論地鐵、輕軌、商場的設施規模(當然還有物價),魔都已經“趕英超美”。

氣質高雅的商業副中心,也曾有過棚戶林立的時光。眼前的長寧路,兩邊都是成片的貧民窟。從中山公園到古北路橋(那時還是人行橋),棚戶綿延不斷。此外,越界築路地區,尤其是延安西路兩側,也分布著零星的貧民窟。二十年前長寧路拓寬,兩邊的棚戶被拔除,割據勢力歸於一統。長寧路以北,臨近華陽路的地方,還有兩排二級舊裏,正在拆遷中。雖然二級舊裏並不算棚戶,有一些海派特色和建築藝術價值,但畢竟沒有抽水馬桶等基本設施,所以也隻能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了。城市擴張的代價是,動遷居民通勤不便,還有夜景燈光掩蓋了月光。

手機鈴響。連天並沒有被打斷,直到女孩子循聲而來,拍他。

“你是宋連天?”

她戴著眼鏡。西式的眼鼻,連天看來隻顯得凶相。臉龐略帶些嬰兒肥倒也罷了,難容忍的是她的披肩長發染黃了,同連天的心田一般幹枯。

兩個人默默步入購物中心,同夜上海無數出雙入對的男女沒有什麼區別。

單一的環型流線把人流均勻的分布到每個角落。三個橢圓中庭給顧客明確的方向感。遍布於每個層麵的自動扶梯在垂直方向拉動人流,在水平麵上連接各個中庭,以保證顧客在單邊四公裏長,近七百個店鋪的廊道內不至於迷失方向——連天就怕此種場合下迷路。

按理說,連天可以邀女生上樓享用美食,比如三層的“滿記甜品”、四層的“酩悅碳燒火鍋”。頂層影院的某部新上映片子,也是兩個人多相處一段時間的絕佳理由。

“葉楓紅?B1層有個星巴克,坐坐吧。”

“你的鈴聲好有個性……”

“那是《春江花月夜》呀!”

“哈哈。”

“從前我的鈴聲是《宋家王朝》,日本的輕音樂。”

“因為你姓宋?文弱不堪的宋朝?”

“那是趙家的王朝。再說,趙宋高度文明!”連天有些羞惱。這一次又被女生笑他麼?

連天就知道今番又是走過場的。相親嘛,初見足矣!了解對方內心的興趣都沒有,何必再了解?

母親抱怨他,“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天仙美人?娶不著,就光棍兒一輩子了?”

這麼多次相親,總有“傾國傾城”,連天也曾願意敞開心扉:

“我喜歡去各處看花,花下看詩詞小說,登高賞夕陽……”

“對不起!”

“嗯?”

“你太‘文雅’,而我比較‘跳脫’。所以……”

不知什麼時候,與文雅對立的,變成了“跳脫”(光華璀璨的女子如此運用形容詞)。連天早已釋然。隻是依然樂意學習希臘神話裏把巨石滾上陡峭山峰的西西弗斯,一次次,接受春夢的石塊滑落於現實中。

也許自己愛的人,是神話中塞浦路斯國王皮格馬利翁的象牙少女,是中國古代傳說畫上走下來的仙女。但雕塑者和書生也會老。塑像與寫真圖,能及時獲得生命降臨凡塵嗎?

今晚他決心做悶葫蘆。可是以姿色取人,多少讓人有些內疚。如此“淺薄”,又談何清雅?在楓紅的腮紅與痘瘡同樣醒目的臉上,欣喜的發現了世故老成的撇嘴神情。這給了詩性的他強大的藉口,喝完焦糖瑪奇朵,盡早忘記這場相親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