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十分疑惑的四處尋找這響聲來自何處,天藍藍,水藍藍,無風無波,半天雲裏掉下來個炸雷?可這聲音絕對不是從天上傳來的,而是……而是從我們身邊發出來的,身邊的哪裏呢?人們的搜索轉了一圈兒後,慢慢聚攏,聚攏在地下,這個奇怪的聲音來自地下,來自……來自南角樓的基座下麵……人們頓時緊張起來,這一緊張,就覺得地在晃動,拆樓的人不知誰“嗷嗷”鬼叫了一聲,扔下手中的鐵釺跑了。
“哄”的一下子,圍觀的人也四散開來,但跑出幾十步後,又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南角樓,看看那裏到底有什麼動靜。
南角樓沒有了,隻有一地的木頭瓦礫,看不出什麼異樣,隻是那轟鳴聲時大時小、時斷時續,慢慢沉寂了。
但人們不敢動,凝固般站在原地不敢動,目光都聚焦在南角樓,那裏已經沒有樓,隻有一個基座,那基座的下麵是什麼呢?那沉寂的時間似乎有點長,長的我覺得血液凝固了,麵孔僵硬了,思維停止了,心髒也無法正常的跳動。
我好想過去趴在基座上看看,但我不敢動,不能動。
這時,基座那裏又傳來一聲悶雷般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塌陷下去,墜入一個深深的地穴中。
有一、兩個膽大的,慢吞吞的抬起腳,大概是想走過去看個究竟,腳抬起來了,還沒落下,隻見那基座處,忽地騰起一股濃濃的黑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衝雲霄,在空中盤了一個旋兒,然後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最前麵的人驚叫一聲,癱倒在地。
所有的人看著那盤旋飛升的黑煙都愣了,呆了,懵了,傻了。
這是何方神聖?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癱軟在地的一個人爬了起來,而後有人慢慢挪動腳步,一步一蹭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圍在南角樓的基座那裏——那裏,出現了一個塌陷的大坑,伸頭望去,似乎黑漆漆的深不見底。有人丟了半截磚頭進去,然後伸長了耳朵,半晌也沒聽見動靜。
我和寇甘玲手拉手,哆哆嗦嗦走過去,看了一眼那黑洞,趕緊走開了。
拆樓的人丟下工具,撒丫子跑人。南角樓的基座沒人拆了,誰也不敢再觸動這個地方。
事後,有人信誓旦旦的說看見那黑煙漸漸變淡,慢慢變形,最後的形狀像一條龍,他看的清清楚楚,龍尾巴擺動的幅度挺大。也有人恍然記起從前南角樓樓頂上時而冒起的縷縷白煙,連連說:“糟了糟了!鄖陽府的地氣泄了,泄了,鄖陽府真的完了。”並說那黑煙中裹挾著的是土地爺,土地爺見城毀人散,憤而返回天庭,從此後不再管轄鄖陽城,也不再保佑鄖陽城了。人們祭祀土地爺,一是出於對所耕種的土地的崇拜,是對土地上生長五穀,供給人們食糧的報德;一是出於對所定居的土地的崇拜,是對土地上營建鄉邑,保護人們安居樂業的感恩。《禮記·祭法》載:“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後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
有老夫子想起了這一點,兩腿顫抖發軟,情不自禁的想跪下拜拜土地爺,那膝蓋已彎了,忽又想起這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是不可以行這種封建禮儀的,揉揉膝蓋,又站直了。
晚上,有人偷偷溜到城牆根,刨一捧老土回到家中,據說隻有這幾百年的老土才靈驗,擺到神案上,偷偷的祭祀了一回土地爺。
我覺得是狐大仙乘雲駕霧走了,我相信那是人們毀了狐大仙的棲息地,狐大仙不得不逃走了。
狐大仙是一個美麗婀娜的女子。
狐大仙逃到哪裏去了呢?從此後,紅狐狸這個物種在鄖陽城絕了根,“野狐禪”的故事也失傳了。
在拆毀我們這座古城時,同時拆毀了幾十座府廟縣廟,文廟武廟孔廟、城隍廟、玉皇廟、關帝廟、龍王廟、財神廟、土地廟、觀音堂、五忠祠、清真寺等等,還有一座搞不清楚神明的小姑廟,的確有幾座廟宇的建築從地底下冒出或黑或白的煙塵,這是不爭的事實,很多人都看見了,不知這是什麼物理或者化學現象。
諸神逃離。同時逃離的,是鄖陽古城的精、氣、神。
鄖陽府這座“福城”從此一蹶不振,不再有諸神庇佑。鄖陽後來的發展,證實了這一點。文革中備戰備荒進行“三線建設”,在隸屬鄖陽地區範疇的荒山野凹裏建起了第二汽車製造廠和一些大型軍需工廠,形成一座新興的工業城市十堰市,鄖陽地區的最高行政機構也遷移到十堰市,後地市合並,連“鄖陽”這個曆史悠久的地名也被那些xx們拋棄了!鄂西北的政治中心徹底轉移到了十堰市。隨著十堰市的日益擴大發展和興旺繁榮,幾十裏外的鄖縣新城日漸式微,雖也在不斷地發展,不過那發展極其有限且缺乏高瞻遠矚的科學規劃,變成一座跟中國其他不發達地區差不多的、大同小異、毫無特色、雜亂無章的小縣城。一直到2014年9月,鄖縣改為十堰市鄖陽區,恢複了這個曆史悠久的地名,不過老子變成了兒子。
所謂人傑地靈,地變了,城變了,人的相貌也變了。鄖陽府曾是個出美女的地方,如今走在大街上,滿大街看不到幾個眉眼順溜兒的女子。
有時候,真想為我的故鄉古城而哭喊,但哪一位神靈能聽見?
嗚呼!鄖陽府!
一座鄖陽府被毀是多大的罪孽?無人清算。天公為何不發怒!但有一件事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鄖陽城被淹後,連續三任地方最高官的大女兒都死於非命。那三個銜著金湯勺出生的女孩兒我認識時都已經上中學了,已滋養出端莊清雅的大家閨秀範兒,都處在風華正茂揚花吐蕊的時期,是三個家庭中最出韶、最聰穎的孩子,卻先後在不滿十八歲的時候患上不明病因的惡疾身亡,都沒有活過二九芳齡。按民間的說法,十八歲前死亡的,都屬於不該來到人世的短命鬼。老百姓都在下麵悄悄嘀咕,看來這的確是頭上三尺有神明啊!
隻是不明白,如果說這是報應的話,那報應為何落在三個如花似朵的無辜生命上?何況那三個地方芝麻官無權決定鄖陽府的存亡。是偶然是巧合嗎?黑格爾說: “偶然是必然的補充和表現形式”;普列漢諾夫說:“偶然是必然的交叉點,”還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月缺了中秋到,人去了何日來?
天機不可泄露。
鄖陽城的拆城行動在拆到葛家大院的時候,遇到了阻礙。這個阻礙是寇英雄。當拆房的工人到來時,他站在葛家大院門口,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站在那裏,怒目圓睜的站著。那時,城裏許多高大的建築基本都拆掉了,隻有一些邊邊角角不起眼的房子還沒精打采的臥在那裏,遠遠看去,在一片斷壁殘垣之間,隻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葛家大院,它在城中心偏西北的位置,醒目而悲壯。
負責拆除葛家大院的是搬運站的工人,其中一個見勢頭不對,喊了聲:“寇,寇英雄,寇大叔,上麵安排我們來這兒拆房了。”
寇英雄用他的獨手抽著他的旱煙袋,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沒應聲。
工人們互相望望,無人敢進去。
又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聲:“寇,寇爺,寇爺,你給句話,不讓進咱們就走人了,咱們回去好有個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