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品茶，她則嫻熟地一遍遍衝泡。他有些疑惑：“你懂茶？”
她淡淡一笑：“我以前在茶道館裏幹過活，知道一點茶道的皮毛而已。”
“人境看來，茶有何道？”他突然有了聽她說說話的興致。
她不是很想談人境的事，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幫助她良多，無可回報。既然他想聽聽人境的事，聊聊又何妨。
“人境的茶道……”她微微偏過頭，沉寂了片刻。
隔世的事現在來回憶，她有點苦澀地笑笑，沉靜隱忍的表情轉瞬即逝，仍落在他眼中。
她慢慢地向他講述起來。一開始隻是簡要的講述，後來，在他溫潤的目光中，她不知不覺向他細細描述。她對人境中茶的種類和曆史了解得很多，而且有自己的領會和感覺。
“茶初品時候味極濃，在於口舌；然後稍淡，慢慢地去感覺，能夠使人舒適從容，在於髒腑，第三道味已經很淡，但這時候品嚐，反而會留連餘味，細細體會，靜靜沉思，這時候品茶就在於心神了。”末了她徐徐說道，為他遞上第三道茶，並沒有留意到他驚訝、欣賞的眼神。
原來她還有這樣一麵，與在花滿湖、在陰司，截然不同的表現。
與他談交易時，她精明、強硬，但他懂得這一切之下是她對親人深深的情感。為了小憐，她終於妥協，妥協之後，依然保持著戒備和冷淡。
直到半個月前他將她從懸崖邊救起，她才放下她的盾牌，第一次在他麵前袒露脆弱。
今晚，當她慢慢談起茶道，她又是如此溫和、聰敏。她的眼神明亮清靈，動作輕巧舒徐，有條不紊而又姿態嫻雅地向他展示人境品茶的步驟和藝術。在燈下，她有種安然自若的優雅。
這才是本來的方小惜吧？暫時放下了內心負擔的方小惜。
屋子裏淡淡的茶香，泉水沸騰時不緊不慢的冒泡聲，柔和的燈光，她寧靜的神情。今天晚上的茶室令他的心分外安適。
這就是她說的“第三道茶”，在於心神？他不覺微笑起來。
有多久沒有感到這種安適了？自從當年一怒之下離開瑤奢王宮……往事又在眼前浮起，心情沉下去，他的笑容斂去，英挺的眉頭輕輕皺起來。
方小惜看到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問道：“怎麼了？不舒服？”
她立刻聯想到他在陰司為小憐消業的事，緊張起來：“是不是因為上次在天刑台……”
“不是的。”他掩住眼中陰暗的情緒，微笑著向她搖搖手：“已經晚了，休息去吧！”
走到了門口，他回過頭向她道：“謝謝你，很好的茶。”
她臉上猶自擔心的表情讓他心裏不覺一暖，向她輕輕一笑。
他的笑容一貫雲淡風清，不帶情緒。這次的笑容很不同，竟有些真實的情緒在。
舒桐，他俊美高貴得如同神祇，他的溫潤、平和總是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不經意，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受到牽絆。
即使是她方小惜，從不認什麼高低貴賤的概念，也會覺得舒桐如同雲裏的神像，難以平視。
今天他居然聽她聊了這麼久的茶道，雖然他不插什麼話，卻一直認真地聽著。她能感覺到，他平靜而愉快。回想起他的笑，她嘴角不覺彎出一個淺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