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的第一場冬雪具有象征性，紛飛細雨，偶有結晶顆粒歇在卓燃的帽衫上。
對他來講，換城市如走馬燈，不管身處哪座城市，無論遇上何種天氣，它們都已失去顏色和生動，日複一日，最終連食欲也受影響，晚上充饑靠可樂，還有連自己都厭惡的零食。
望著驕傲的紅燈，他猶豫著是否回走，一股濃鬱的香氣穿透厚重夜幕，牽引嗅覺來到一隻烤爐前，一隻裂著無數道口子的手揭開爐蓋，取出一隻個頭適中的紅薯放到秤上。
“二塊五。”提前迎來寒冬的手遞來滾燙的紙袋。
“不用找了。”他掏出三枚硬幣，“附近有網吧嗎？”
“進去左轉，好像就有。”沒有輪廓的鼻尖朝向側後方。
他徑直穿過街道朝胡同去，左轉推開一扇嘎吱響的鋁合金門，拾級而上，見昏暗櫃台後麵閃爍一雙驚慌的眼睛，椅子上隻剩一堆被恐怖畫麵吸去魂魄的豐滿軀體。
“押多少？”他抽出身份證。
“二十。”她不耐煩的暫停，衝著紅色鈔票發牢騷，“沒零錢？”
他聳聳肩：“那就押一百。”
“包夜也用不完。”她的表情還原成現實版，“友情提示，別挑右邊的，容易死機。”
他收好身份證，見中央一道牆壁尤顯突兀，把空間隔離成狹窄的環形，約有二十台電腦，散坐著六、七個人，往盡頭去，麵向大門有三個空位，中間的紅色椅麵破損較輕，坐下彎腰找到主機按鈕，從兜裏摸出一罐可樂，接著點上香煙，透過嫋嫋青煙，仔細觀察眼前的破落景象，它無疑是網吧中的貧民窯。
啟動後，顧不上鍵盤和鼠標上的汙垢，點開郵箱擬寫工作彙報，公司硬性規定，周日之前報告須進入主管副總郵箱，以便周一開視頻業務會議，晚發半天算遲到，一天以上算曠工，發工資時扣除，成了拴在所有單飛區域經理腰上的細線，筋道結實，隻要不飛出國境，一拽之下便有迅捷反應。
“馬總：我昨日午後抵達寧城，立即拜訪曾英達總經理，並與業務經理和櫃員見麵，銷售狀況已大致清楚，麵臨的問題如下……”第六感告訴他正有人進來，目光越過顯示屏，見櫃台前站著一位身穿黑色收腰呢大衣的女人，身材高挑，約1.7米，頭發似黑色瀑布垂泄至臀部，大街上幾乎絕跡且帶著上世紀標誌的長發。
怦然心動中，他瞟一眼左邊空位，竟湧出些許莫名的希冀。
她與豐滿女人說了句什麼，扭身往裏走，駐足四下掃視，微微皺眉後露出不易察覺的笑，直接朝這邊走來，他情不自禁地向右挪動一下椅子，平視電腦，已遺忘報告，瞟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在空椅邊停下，他覺得心跳即將停止。
她從褲兜裏摸出紙巾擦拭桌麵，他感覺正在撫慰內心的蠢動。
她坐下對鍵盤輕吹，優雅精巧的嘴形，送來一陣甜絲絲的香風，從他鼻前掠過，瞬間定格大腦，掙紮著警告自己，隻是一次尋常的偶然相遇，她更不像傳說中的那種女人。
當聽見“哢嗒”一聲響，隨即聞到濃烈的煙草味，他分開雙腿鉤住桌腿，裝成自然的後仰伸展，側頭偷瞧，長長的睫毛，不見人工痕跡，腮邊淡淡的高原紅，加上恬靜眼神，像隨時都在微笑，不僅長發，連她吸煙的神態和手形，早已在這個世界絕跡。
他不知道別的男人遇見這種情況會怎樣，更不清楚所謂的綺麗風光怎麼發生，明確無誤的隻知道必須做點什麼，無論結局如何，至少得認識她，即使再坐一百趟火車和進一千家網吧，都不可能遇上這樣的女人，沒有語言和目光交流，已徹底領悟“一見鍾情”的意境和含義，重生一次，也很難遇上這樣的女人。
十分鍾過去，報告沒添一個字，仍在為懷裏的小兔子們糾結，揮舞著內心的拳頭對自己叫喊，快放它們出去！
又十分鍾過去，她點上第二支香煙，他發現那些小兔子快在窒息中死亡，趕緊抓起可樂，“砰”地一聲打開，猛灌兩口，打個霸氣十足的嗝，小兔子們像打了強心針，小腿一起亂蹬，眼見欲從胸腔裏蹦出。
他罵自己的怯懦和畏縮，擔心她突然起身離去，倉促間便結束一段稀裏糊塗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