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紙張,晃著走出去。
院子裏雞鴨成群,他看見母親正在忙著早飯。燒玉米特有的煙霧在廚房裏繚繞不斷。他聽見母親咳嗽了幾聲。
匆匆漱了,洗了臉。就踏老“永久”牌自行車到田裏去喊父親回來吃飯。
陳家城還在耕地。作為鄉下的赤腳醫生,除了治病救人外,和九州國其他的農民並沒有多少區別。因了這以後要忙著兒子陳一刀的大事,所以這幾日必須把農活幹完,免得讓田荒著。他回頭時,看見了騎車而來的兒子。
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在他臉上稍縱即逝。他搖了搖頭。
吃早飯時,陳家夫婦爭著往兒子碗裏夾菜,早飯桌上的菜意外地極豐盛。但似乎誰也不驚異。
陳一刀的臉上時時流露出一種略帶羞澀的滿足。他感到在這個家成長和生活的幸福。陳家夫婦又何嚐不感到欣慰呢?望了望高大英俊的兒子,心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人頭地了吧?望子成龍,是普天下父母們最大夢想。飯桌上,對陳一刀的妹妹陳春燕也少不了說上幾句。一刀的妹妹春燕念初一,還在補課,並不在家,雖然是幾句極為平常的話,彭秀梅卻覺得自己說得好吃力。
飯後,父子倆去請客,把秀梅留在家裏。在農村裏,那年頭興這個,不管誰家,無論紅白喜事,總會把四麵八方的朋友請來,悲喜同擔。
彭秀梅一邊洗涮著碗筷,一邊回想著十六年前那位年輕的男人,把用衣物包裹著的兩歲小男孩遞到她手裏。小男孩白白胖胖,接過的時候還冽著嘴笑,揮舞著拳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就此轉折。
多可愛的小生命!作父母的怎麼忍心把它送人呢?秀梅那時疑惑,但人到中年仍無後代的苦惱和求子心切讓她和家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人便接了過來。
男孩就是現在的陳一刀。
打這以後,小一刀便成了陳家夫婦整日忙碌的主題。對這個日益長大、日益強壯的養兒子,他們付出的愛也一天比一天多。
也許是命運捉弄人。一刀四歲那年,陳家夫婦有了自己的女兒。這讓陳家夫婦驚喜,卻給村裏人留下了一台永遠看不完的戲。養兒與親生女兒之間。究竟孰重孰輕?陳家夫婦身後總有許多人的眼睛在背後盯著。
但他們坦然,那時他們想,養兒與親生,都是自己家的孩子,更何況小一刀自小就跟著自己,是自己的寄托。為什麼要別人看笑話?
陳家夫婦沒有虧待過一刀。那年頭,家裏的糧食能過日子就足夠,但他們勤著褲帶,也不讓一刀跟著自己受苦。一刀小小年紀便成了村裏同齡孩子們的羨慕對象,鄉裏的零食他都嚐遍,在那樣的年代裏,他還要什麼呢?
鄰裏鄰外的人都說一刀有福氣。哪家兒子有過如此待遇。
隻是陳家夫婦的心中,始終有一團揮卻不去的陰影。一絲越來越深的憂慮伴隨著一刀的成長越來越讓他們深感不安。那位男人到他們家已經四次,每次來都會帶許多東西。東西是隨著一刀的年歲增長而改變的,開始是零食、玩具,再以後就是小人書,還有遞給小妹妹的衣服。
且每次與男人交談,他的話裏總隱藏著要回一刀的意思。那怎麼可能呢?一刀已成了陳家夫婦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所幸的是那男人似乎認識到這點,以後再也沒有來過;鄰裏鄰外因憐憫他們的遭遇也沒有透露一刀關於他的身世。再以後,一刀讀初中,懂了事,卻又寄宿在校。
他們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了一點,但仍是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