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侯搖搖頭,說道:“國政歸民,那是墨家的義,不是天下的義。我認同墨翟非攻的義,但卻不能說因為我認同非攻,便也認同國政歸民。非攻同盟的大義,就是非攻,卻沒有說必須要承認國政歸民。”
犁鉏拍手大讚道:“所以,您的錯,隻是因為武城被屠,您覺得這是您答允了齊國過境導致的結果。但是,費大夫歸齊,按照天下的規矩,那確實是齊國的事,所以您沒有違背非攻同盟的盟約。”
“以墨家的義,國政歸民,那費國的事確實是費國的事。但您不認這個義,自然費大夫歸齊那就是齊國的事啦。”
“到時候,您是仁義之君,惻隱之心召顯天下,齊國也無話可說,墨家也必要護的您周全。”
魯侯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揣摩了一下裏麵的條理,長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倒是可以說的過去。”
犁鉏又道:“所以,您拒絕齊國借糧的理由,不是墨家強大、也不是魯國和墨家有盟約,而是因為齊人殘暴屠城,這是天帝所不喜歡的。因而,您不能夠借糧給齊軍。”
“現在齊軍雖號稱戴甲之士十萬,可鞔之適已破平陰,田慶大軍必要返回。糧草不濟,齊國有求於魯。”
“鞔之適雖已破平陰,可田慶大軍依在,戰事未完,那麼也一樣有求於魯,希望魯不借糧於齊。”
“之前您已經答允了齊軍過境,如果如今又因為墨家獲勝而選擇不借糧給齊,那麼天下人都會覺得魯國是個無信之國。”
“而您現在以齊國屠武城的理由不借糧給齊軍,卻依舊認為在齊國屠城之前您借路給齊沒有錯,那麼天下人便會覺得:魯國是君子之國,您之前借路是因為您遵守天下已有的規矩您沒有錯、現在您不借糧給齊那是因為您是仁義之君所以你還是沒有錯。”
魯侯點點頭,思考之後又道:“可是,我隻怕我以齊人屠城為由而不借糧,天下諸侯皆以為我親墨,這恐怕也不好吧?屠城便不借糧?屠城便要斷交?這可不是天下的規矩啊。”
犁鉏大笑道:“君上為魯君,季孫氏僭越封國不過幾十年,您卻已經忘了,武城那是魯國的城邑啊。季孫氏封國之事,天子何曾許可?天子不許可,那費按理便是附庸,雖為國仍屬魯,一如蕭之於宋、沛彭於宋。”
“魯人被屠,您為此而反對給齊國借糧,天下諸侯誰人能說什麼?”
魯侯愕然道:“可你剛剛說……承認費大夫歸齊乃是齊國內政,以此才能讓墨家不能追究背棄非攻同盟的罪責……”
犁鉏搖頭道:“君上,自鄭伯射天子、楚人問鼎輕重、晉文邀天子田獵、三家分晉、田氏代齊,天下規矩已亂。”
“如今天下的義,多矣。義即規矩。”
“對您有利的義,您就承認。對您不利的義,您就不認。”
“您同意齊國過境,那是您承認天下間已有的土歸大夫的規矩。按照這個規矩,您管不到費地的事。當然,若是魯國有一日強大了,您當然可以不認這個規矩。”
“到了屠城這裏,您又遵守的是天子封諸侯、諸侯立大夫的規矩。所以武城被屠,其實被屠的還是魯人,此時天子封諸侯的規矩對您有利,您就承認這個規矩。”
“等到了非攻同盟那裏,您又認同的是各國非攻、小國不戰的義。因為這個義對您有利。”
“現在天下的義,並不能統一,所以沒有可以遵守的一致的規矩。”
“以墨家全部的義為規矩,您做的不對。以周公留下的禮為規矩,您做的也不對。以儒生的義,您做的還不對。以諸侯征伐強者為霸的規矩,您又肯定不願意承認……”
“可若把這些義隻取其中的一部分,那麼您做的這些都是合於義的。周天子一日不能夠強盛到令自天子出,您就沒錯;墨家一日不能夠讓天下的義同於墨家的義,那您還是沒錯。”
“墨翟當年不是說過嗎?義、利也。”
“如今天下雜義紛紛,百家爭鳴,義不相統。對您有利的義,您就讚同;對您不利的,您就反對。百家不能歸於一,義不能統一,那麼您始終都是對的。今日魯弱,非攻的義您就覺得很好;若一日魯幅員千裏兵車萬乘,您還能覺得非攻的義是好的嗎?”
“墨家若是用他們認可的義、而您不承認的義來懲罰您,那就是與天下為敵。墨家不是周天子,不是周公,便沒資格這麼做。就算是當年齊桓稱霸,那還要尊王攘夷呢,可沒說自己立一個規矩和天下舊的規矩為敵啊。所以,您隻要咬住您放齊國入境是遵守土歸大夫的規矩,那墨家就不會追究。但為了平息墨家的怒火,您攝政為主父,也算是給墨家了個交代……”
“終究,魯四麵有墨、齊、魏、衛、宋諸國,墨家的義雖然不合於天下,可他們卻還是可以講道理、講規矩的。其餘諸侯,隻以兵戈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