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文在後院擺上了茶條,拿著碳烤茶,飄散的茶香,一頂的陽光,曬得甚是愜意,隻是不經意間突然皺了下眉。
“慕白,喝茶,喝茶。”這已是第三天了,白崇文一早蒙蒙亮便不知道去了哪,近中午便回來,店門也沒開過。
林慕白收回了眼光,許太太正帶著白熙和梓琳裁剪著布料,然後包裹包了,徐太太再帶去軍部找子瑾換取口糧,每次回來時小四都一路護送到家。
小四到了茶店,兩屁孩子就纏上去了,總是一聲嗲嗲的“四姐夫”就能要到好吃的,不是糖糕就是炒板栗什麼的。小四會在茶點停一會,沒話找話地和任何人扯一通,然後再屁顛屁顛回去,這樣的日子重複了幾天了,“白舅舅,這是子瑾讓我帶來的信,您忙,我走了。”
不出意外,某人出門送了。
白崇文接了,一看,也沒吱聲,看到白熙正監督兩屁孩比三子棋呢。
“書源,你做哥哥的得讓讓我。”芝諾一腳踢開了地上的三子棋,嘴嘟囔起斤把豬肉,很是不悅。
“可是,輸了的人得刮十個鼻子呢,我也不想的。”書源也學會了林慕白的手勢,尷尬的時候不是撓手腕,就是撓頭撓耳朵。
“白熙姐姐說的,男孩子的鼻子塌點好,女孩子的鼻子不禁刮,刮塌了就像白熙姐姐那樣,嫁不出去了。”芝諾叉著小腰,指著白熙說了,羞得白熙差點鑽地縫,連許太太聽了都不知覺中摸了把鼻子。
“我鼻子最高。”王梓琳蘭花指一現,才從院門進來,哼哼了一段不知哪邊學來的紹興蓮花落,“大姑娘,真漂亮......”
林慕白嗬嗬一笑,童顏無忌,說得在理。
“慕白哪,你信嗎?”白崇文漏著門牙說話,隻是少了兩個門牙,說話都顯得有些漏風。
林慕白一下子瞪了一眼白崇文,裝傻問,“什麼?閑知少了兩門牙,說話不上大腦轉一圈就直接出來了?”
“唉。”白崇文無奈搖頭,脖子一伸含了口茶咽了,“喝茶,喝茶。”像是鴨子咽食一樣的動作,讓林慕白看得岔氣。
晚上依舊是女的下地庫睡覺,白崇文和林慕白睡一樓守店守院子,地下的發覺有地上的守著,樓上的發覺有樓下的守著,心裏這麼一想,都睡得分外踏實。隻是白崇文卻偷偷歎了會氣。
林慕白醒了,外邊的天還是蒙蒙亮,發現白崇文今天卻還睡著,便輕著手腳出了屋子,洗漱了一翻,靠在院子的梨樹邊抽煙。清晨的空氣開始有些冷了,煙滅了吐的氣都能哈出熱氣來,不知原委的唉了一聲。轉過身,抬頭發現白熙站在身後,一照麵她便低頭擺弄起了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白熙,起了?露水涼,回去加件衣服。”林慕白看她沒穿外套,便拉著白熙往柴房走,卻被掙開了。
“有你在,我不冷。”白熙認真地盯著林慕白看,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說出來都嚇著自己一跳。
林慕白聽了心裏發苦,“唉,白熙哪,這世道,活著才是頭頂大事呀。”
“有你在,我便能活。”她倔著說話。
林慕白被她一頂口,頂得說不出話,看著倔強的眼神,能發射彈藥的語氣,歎了口氣,輕輕把她往懷裏一代,便抱緊了,突然聽到屋子有些動靜,想著白老頭起床了,便鬆手了,哪知突然背後一緊,反被白熙抱得緊緊的,“白熙,你爹爹起床了。”
“我......沒事的。”
林慕白好想告訴她有事的是自己,卻不知話到了嘴邊卻還是出不了口,罷了罷了,大不了和白崇文比比腳力,看誰跑得快些!便有又把手繞上了,感覺懷裏多個人真踏實。貼心的感覺,說的便是這樣的吧,貼身相抱,心也與心很近,就像如此。彼此稍稍呼吸得大些,能感覺到彼此的心咚咚的了,敲得理智的鼓都壞膜。
“慕白,你能娶我嗎?”白熙伏在林慕白有力的胸膛上,她要左耳聽著他的心跳,右耳聽著他的回答。
“白熙,我……安穩些了,我便娶你。”林慕白摸了一把她的秀發,頭發很滑,滑出了心底的話。
“我不想等,我不想。”白熙經曆了這些日子,心裏覺得比起等待的難熬,那些槍炮聲卻是微弱得一咬牙就過去了。
“可是……萬一。”林慕白才開口,白熙便掙開了他的懷抱,微涼的小手堵住了他的嘴,一字一句地說了一句《折花祭》中他曾寫下的那短話:“花在,手護著你,遮風避雨,隻留一細縫,漏幾滴雨珠,讓她鮮容澤新;花謝,手撿起你,耕出春泥,挖一小道壕,覆幾片幹草,等你來世綻放;花折,手捧起你,割開手掌,滴一捧心血,祭福下世的回眸,一眼便足,眨眼即罷,隻因手是花今生的勇氣,還是花開到下世的源泉。”
林慕白愣了一會,看了一眼,才抬起她的臉,輕輕地靠了過去,吸幹了她帶框的眼淚,吸幹了她濕滑的臉,吸幹了她嘴角的甜。
“咳咳。”店鋪的老頭怎麼了?嗆著了?
天突然也金光四色了,太陽跳出來了,嚇得露珠一大跳,光著身子從花草上溜走了......
吃了早飯,便是茶話,林慕白跟白崇文說了這事,白崇文卻沒驚訝,男婚女愛,或許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就像打仗會死人,饑荒也會死人,一樣的天經地義,他試圖這樣說服自己,可惜胡子還是豎得很高,好不容易捋平了,嗯了一聲,又閉了會眼睛,三個手指捏出了一連串雞爪子的連貫動作,睜眼說,“今夜酉時不錯。”
林慕白瞥了一眼不遠處假裝掃地的白熙,點了下頭,瞬間看到掃把被摔得鼻青臉腫的,再抬頭一看,某人的臉像是燒熱的沸水,被醬油瓶子點了下頭,一點絳紅,瞬間暈染了一鍋的紅,粉淡的紅。
白崇文聚齊了大家,說了一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之類的話,便各自分工準備了。許太太開始忙活弄床新被褥,衣角上插著不少針線;白崇文出了一趟門,也不知從哪弄的酒,對著林慕白一笑,口水淌出了缺失的牙;梓琳氣喘籲籲地捧了些紅紙回來,又急忙忙地出門了,大概是去找王子瑾的,過會才拌著腳步子回來,臉上卻生氣得很,說:“哥哥被狐狸精挖了心,就剩個架子了,諾,那狐狸精給了你這個。”說完遞給白熙一包東西,白熙打開一看,羞紅了臉。
一會,小四來了,扛了滿滿兩袋子的東西,打開一看,都是些精致的糕點,又遞給林慕白兩條煙,拿牛皮紙封得好好的,上麵貼的紅紙上,還像模像樣地畫了副鴛鴦圖炭畫。說了一句王營長軍務繁忙,可能來不了,便慢騰騰地繞著院子踩灰塵,發覺沒人假客氣讓自己留下,隻能無奈走了。
白崇文蹙著眉背過身子,輕歎一聲,“早稻晚稻都熟了,唉。”。
一天的忙碌,總算收拾出了二樓的新房。白崇文對著林慕白嘀咕了一陣,大家便一起下了樓。
在地庫吃了頓喜酒,動靜大些便也沒事,孩子們拌嘴替代了鬧洞房的文戲。
書源吃,“這是雞蛋還是鴨蛋?”
芝諾說了,“笨,這是鵝蛋。”
“為什麼?”
“書源笨,雞是母的,鴨是公的,生下的就是鵝蛋。”
“呃?那鵝蛋孵出來的不就是鵝了?萬一雞和鴨都死了,那世上就沒有雞蛋和鴨蛋了。”
“書源笨,鵝蛋孵出來,有些是雞,有些是鴨,還有些是鵝,然後雞找鴨繼續生鵝,鵝繼續生蛋,你沒看到把雞鴨鵝關一起,它們從來不打架嗎?就是一家人。”
“哦,原來這樣,那林先生也早生蛋。”書源弄明白了些,抬頭跟林慕白說。
“笨,應該是這樣的。”芝諾擦了一嘴的蛋黃沫子,回頭對白熙說,“白熙姐姐早生鵝蛋。”
......
沒有點蠟燭,這是白崇文再三叮囑的,怕的是那些神出鬼沒的鬼子來鬧房。
隻有漏窗的月光,能見到米黃色的幔子,幔子是許太太不知從哪邊買來的,沒洗就直接裁剪掛上了,還帶點染料味,有些乳膠香。桌子上點著一個小碳爐,上邊擱著銅壺,冒著突突的熱氣,仔細聞了能發現是薑糖味的,邊上還有些糕點,估計也就今天撐個場麵,明天就進了孩子的肚皮了。床上還撒著些棗子、花生、帶殼幹桂圓、瓜子,大概是江南這邊早生貴子的風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