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自他之後，我再愛不了別人。”
醒來的時候，他似乎還能聽到她的聲音，淡淡又涼薄。還是深夜，宮燈已熄，月光漂浮，她若是還在，一定會說是個很好的夜。
沒有傳喚外間候著的宮人，披衣下床，慢步走到東窗邊，開了窗，月光便泄進來，茭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臉上，蒼老，刹那間纖毫畢現。他倒沒有在意這些，隻是就著這月光，回味已經醒過來的夢。
他又夢到她，夢到那年桃山桃花正好，她在緋色的花雨裏笑著說話的模樣，她看著他，目光溫潤，語氣清淺。她說：“夜涼，放棄吧。”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一聲輕歎，卻重重地撞在他的心上，餘生，不經意就入他夢來。他終於等來她的回答，隻是多年癡情，到底是敗在了她溫柔的笑意裏。也是那時候，他才明白，這時間還有如此溫柔的刀劍，溫柔到猝不及防，令人心碎，卻又甘之如飴，無可奈何。溫柔到他以至耄耋，仍然提之酸心，憶之淚目。也是那時候，他才明白，那女子，十三年的溫柔裏，鋒芒淩厲仍在。
多少年了，他自己都記不清，多少個夜裏他在這皇城最高處看著他的天下，靠著多年前的回憶，從夢醒挨到天明。從意氣風發到垂垂老矣，輝煌而又寂寞。
他自嘲一笑，看向窗外。
寢殿之外，皇城綿延數十裏，今夜，燈火寂靜。白日裏磚光瓦色好不熱鬧，如今倒難得在夜色裏沉默。
太安靜的夜往往不會平靜。他看向東方，宮門之外，有他等待的熱鬧。如今，這皇城，怕是要換個主人了。他有些期待，又不覺遺憾，天亮之前，還能不能，在夢裏再見她一麵，隻一麵，他想與她道別。
宮門處，三千禁軍已經包圍了整個皇城，黑色的鎧甲藏在黑色的夜裏，刀劍卻在月光下寒光凜冽。
夜晟站在宮門前，心情複雜。今夜逼宮，他有絕對的勝算，皇祖父年事已高，中尹國需要一個年輕的新皇，作為嫡長孫，他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隻是，自己這位皇祖父高壽，如今依然把持著朝政，絲毫沒有放權的打算。否則，他也不至於走到今日這一步。皇祖父膝下六子，卻未立太子，作為唯一嫡係一脈的父王，當年便慘死在奪嫡的爭鬥之中，隻餘下年幼的他，被皇祖父接進宮中，養在皇祖母膝下，才得以在叔父們的算計之中得以保命。他等了這麼多年，終於長大，羽翼豐滿，又有曾外祖與外祖家的支持，掌控了整個中尹三分之二的軍權，皇城內外，都已經在他的控製之下。皇祖父年事已高，近來更是疾病纏身，他不能再等。一旦皇祖父的遺旨屬意的即位者不是他，那麼，他便隻能重蹈父親的覆轍。今夜，想必各方人馬，都已經聞風而動。外祖父再三叮囑，先下手為王。他該動了。
隻是，麵對自小敬仰的皇祖父，他還是不忍下手。
他自小長在宮中，與其他皇孫自然是不一樣，皇祖父待他雖不及待四弟夜晨親近，卻也是親自教導。在他心裏，對於祖父的感情，更甚於自己早逝的父親。
“晟兒，該動手了。”
“舅舅，我想與祖父談談。”
“晟兒，不可胡鬧。現在是什麼時候你可知道。我們籌謀多年，如今宮門就在眼前，我們帶兵進去拿到立儲的旨意就能成事，你莫要再優柔寡斷，婦人之仁了。”
“舅舅，晟兒明白。隻是皇祖父對晟兒有教導之恩，我不能對他下手。舅舅，讓我去吧，我會勸服皇祖父的，怎麼說，我也是他嫡親的皇孫，他不會傷害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