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84(2 / 3)

此時,莊嫻已然消氣。她就郭榮榮這麼一個好友,冷戰起來也怪孤單的,對方給了個台階,再傻也知道順勢下來。換套裙子,她就跟著郭榮榮去了舞會。

黑黝黝的舞廳擠滿人,莊嫻和郭榮榮剛坐定,就留意到了舞池的中心,衣冠楚楚的韓述環抱著民商法學院的一個漂亮女孩在一支快三的曲子裏如蝴蝶穿梭般滿場起舞,金童玉女,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女的我認識,外號‘公共汽車’……”極低的可見度裏,莊嫻看到了郭榮榮勾起一邊的嘴角,她也沒心思去聽,一心一意地隨著他們的舞步。他們跳得真好看,莊嫻想。

她甚至沒有嫉妒,當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是光環裏陪在他身畔那個人,心中便隻剩了心悅誠服的欣賞。

韓述和他的舞伴在舞步中遊走,跳著跳著就轉到了莊嫻身邊,莊嫻怔怔地,也不知道是誰暗地裏使了把勁,將她一推,她毫無防備,就這麼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正撞上了韓述的舞伴,那女孩子停下來,驚叫了一聲。

莊嫻繞著舌頭吞吞吐吐地道歉,可嘴巴不聽使喚,身邊吵吵嚷嚷的,都成了模糊的一團,聽不清辯不明。然而,韓述鬆開他的舞伴,扶直了莊嫻,竟然就著她的手,在未完的曲子中領著她跳了下去。

在宿舍的衛生間裏,隻有一個人的時候,莊嫻曾不止一次偷偷哼著隻有自己聽得見的小調,張開手,與虛空中的另一半共舞,她本以為那隻能是她一個人的夢。

忘了那一夜是怎麼結束的,莊嫻躺回了她的架子床,可是心還在舞池裏,被他牽引著跳一曲圓舞,轉啊,轉啊,夢也在旋轉中無邊無際。

還是郭榮榮澆醒了莊嫻的夢,她說:“韓述這個人,就是太輕佻,你別走火入魔,聽我的話,城堡裏隻有一個王子,想做灰姑娘的人卻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莊嫻心裏想,她不要過橋,有過那場共舞的夢,也就足夠了。

誰知道,一切才剛開始。

盡管郭榮榮一再點醒莊嫻不要做灰姑娘的夢,可是如果有一天,王子提著一雙正合碼數的水晶鞋施施然走過來,你要不要穿?

很快,韓述找莊嫻的電話在宿舍裏時常響起,他的身影也不時出現在她宿舍樓下。別人都在風傳韓述看上了法學院的“木頭美人”。郭榮榮有時也一個人愣愣地自言自語:“可能嗎?”

莊嫻不管可不可能,他是她的光源,她是無悔撲火的蛾,於是紅著臉,期期艾艾地去赴一場場如夢之約,她照例是不善言辭,緊張起來渾渾噩噩,與他揮別後常想不起相處時的細節,而韓述注視她的眼神竟似比她更專注。

“我……我是不是看起來很傻?”莊嫻怕這個夢醒得太早,唯恐自己的乏味讓他打了退堂鼓。

可韓述卻一再重複強調她的好,一遍一遍,語氣鄭重,仿佛要讓她記住。你怎麼可能傻,我可不會跟傻瓜考上同一個大學;你怎麼可能比別人差,難道你從來不照鏡子嗎?他的話猶如催眠,說得多了,莊嫻竟也慢慢讓自己相信了一點,每天早上照他說的對著鏡子念:我很好,我很好……人前人後,居然自信了不少。

“可是我很無趣,你跟我在一起會不會很煩?”這是莊嫻最後一個疑慮。跟她以往對韓述的感性認識完全不同,韓述很少帶著她去玩去鬧,兩人相處的大多數時間,他都很安靜,也不介意莊嫻話少。一塊上自習的間隙,莊嫻偶然抬起頭,會發現身邊的韓述支著下巴怔怔地看著她,碰上她的視線,眼睛卻回避了。

韓述總說:“你這樣就好。”下一句話卻開始嬉皮笑臉,“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說話的時候沉靜如海?”

當然沒人這麼說過。莊嫻在他孩子似的貧嘴中,幸福如火中燒,這幸福讓她暫時忘卻了別人注視的眼神,也忘卻了好友的冷臉規勸。

郭榮榮說,你就傻吧,他有這麼好?沒後悔藥吃的時候,哭都來不及。

可是後悔藥不都是事後才吃的嗎?她要的是現在。

韓述上大二的那個情人節晚上,莊嫻鼓起勇氣送了他一條羊毛圍巾—圍巾是寒假裏她纏著讓媽媽教會的,手工拙劣,卻是他喜愛的大紅色。莊嫻害怕郭榮榮笑話,一直把圍巾藏著掖著,直到那天晚上才偷偷拿出來。

他們約好一起出去,莊嫻到韓述的宿舍,等他慢慢收拾好自己。他這樣一個急性子,在打理自己儀表時居然能耐心得一絲不苟。眼看宿舍四下無人,莊嫻羞澀地把那條圍巾手忙腳亂地係到韓述脖子上。

“你喜歡嗎?”莊嫻低聲問。

韓述沒有馬上說話,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局促地低著頭,特意修飾過的披瀉下來的長發搔得臉有些癢,心裏卻像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爬。

等待他反應的瞬間,在莊嫻看來無比漫長,她慌慌張張地別開臉四處打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緊張。可視線卻掃到了他整潔的書桌上,隨意丟放著的一雙褐色手套。

莊嫻頓時就蒙了。這手套她怎能不認識,那手背處的花紋是她親眼看著拆了又拆,一針一針地織出來的。

手套出自郭榮榮之手,上個學期末,考前緊張的複習時間,莊嫻就看到郭榮榮經常縮在床上織著這雙手套。郭榮榮也是生手,偏又生性好強,看不得一絲瑕疵,反複地拆了再織,虎口都被毛衣針磨起水泡了。莊嫻在一旁看著,也就是那時生起了要給韓述也織點什麼的念頭,又不好意思開口讓郭榮榮教她,這才拖到寒假才動工。

莊嫻也曾問過郭榮榮是織給誰的,郭榮榮當時淡淡地說,“愛給誰給誰唄”。那時她們小姐妹倆之間不知怎麼回事,不似之前那般無話不說,莊嫻也不好意思追問,她猜想這樣的東西一定是送給最重要的人,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人竟然是郭榮榮嘴裏最不以為然的“輕佻的紈絝子弟”。

韓述也注意到莊嫻看著手套發呆,撿起那雙手套,不由分說就往莊嫻手上套。莊嫻的眼睛一紅,手微微往回撤了撤,韓述的手卻抓得很緊。

“你喜歡嗎?”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倒反過來問她同樣的一句話。

“不……不……我是說,我喜歡,可……可是,別人……”莊嫻心裏亂得很,很久不在韓述麵前出現的口吃又回來了。

韓述不讓她的手往回躲,抓住了,隻一聲聲追問:“那些你別管,我就問你喜歡嗎?你不喜歡嗎?說啊,說話啊!”

鬼使神差地,莊嫻眼角流下一行淚水。她不是一個好的朋友,郭榮榮打著電筒織手套的情景在她眼前浮現,當時她竟從來沒有留心地細想過……可是即使她知情又能如何,此刻比愧疚更強烈的是手心的溫暖。

她低著頭回應韓述的追問。

“喜歡。”

她可以感覺韓述的手徘徊在她的發間,連聲音都是沒有聽過的遲疑和溫存。

“你再說一次。”

莊嫻做夢一般呢喃,“我真的喜歡。”

那個情人節的晚上,韓述撫摸著莊嫻的長發,第一次吻了她。

也是從這時開始,莊嫻仿佛看到心中的城堡大門真的朝她打開。她真的成了韓述的女朋友。

韓述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愛熱鬧,卻找了個不善言辭的沉悶女友;他說喜歡莊嫻的安靜,然而當她柔順如綿羊般地守在他身畔時,他眼裏常有一閃而過的失望;他沒有在莊嫻的旁敲側擊中承認過她是他從小到大最最親近的女孩,卻在無意中透露,那個情人節,是他第一次親吻女孩子的嘴;他是莊嫻見過的最陽光的男孩,可是總有一些時候,看起來心事重重;他明明就在莊嫻身邊,可莊嫻還是覺得太不真實;他不笑的時候眉梢眼角仿若桃花蕩漾,笑的時候反倒淡了……幸而她習慣對想不通的事情拋之腦後,很少追問,很少探究,這是她讓自己安享快樂的一種方式。

關於這段感情,別人預言的閃電分手和韓述的移情別戀,都沒有成為現實。很難相信韓述和莊嫻就這麼相安無事地相戀了兩個年頭。

在那段幸福的時光裏,唯一讓莊嫻遺憾的是她和郭榮榮之間友情的中止。而這一切的導火索是郭榮榮暗戀韓述一事在傳出去之後,韓述被別人問起為什麼看不上法學係大才女時,戲謔的一句話,他說:

“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還未流到腮。”

郭榮榮各方麵的條件都很好,人長得也不賴,偏偏臉長得稍長,嘴上雖不說,心裏也頗為遺憾。韓述這引經據典的調侃話一傳開,郭榮榮捂在被子裏痛哭了整晚,次日就想盡一切辦法搬離了莊嫻所在的宿舍。當她走出那扇門時,莊嫻也知道她們也許再也不是朋友了。她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去解釋和規勸,每一種說法都像是勝利者的宣言。

對此,莊嫻難免對韓述頗有埋怨。韓述卻說,他早看不慣郭榮榮的自以為是和對莊嫻的欺負,這回是故意讓她下不了台,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莊嫻雖感遺憾,然而正身處熱戀中的她,又能怎麼辦呢?

郭榮榮也不是好欺負的主,沒過多久,她就在文學社刊物這塊自留地裏不指名道姓地對韓述進行一場口誅筆伐。她文章寫得好,筆鋒犀利,一時間,誰都知道《就怕流氓有文化》和《論登徒子的膚淺戀愛》中那個貪圖表象,不重內涵的紈絝子弟正是韓公子。一番宣泄後,郭榮榮心裏好受很多,從此更是挺胸抬頭做人,對韓述和莊嫻這一對情侶再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