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裏拿著球拍,球一定打得很好吧?我最近也在學,有時間我們可以一起打球嗎?”陳潔潔沒有注意到身邊人情緒的變化,繼續往下說。
桔年忽然站住不動了。
“我隨便說說,你別介意啊……”
陳潔潔話還沒說完,小鬥車的扶手忽然就被桔年轉到了她的手中。
“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麻煩你先幫我推著它好嗎?”桔年說話的時候人已在幾步之外了,她想著想著,又轉身急急忙忙地彎腰對陳潔潔做了個賠不是的動作,“真的不好意思,我馬上回來。”
不能讓巫雨就這麼走了。桔年心急如焚地沿著巫雨離開的方向奮起直追,他離開好一會兒了,會不會已經出了校門?
跑出了實驗樓的草地,外邊過道上,操場邊上到處都是大掃除的同學,好些男生一邊勞動,一邊嘻嘻哈哈地玩鬧著,桔年好像在校道的盡頭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可隔著那麼多人,怎麼都跑不快。
一個多學期了,她也就見了巫雨一次。平時要上學,周末家裏又有做不完的事,再見巫雨該是什麼時候?她怎麼就那麼沒用,就像一個破儲蓄罐,平時一天一天地攢,攢得滿滿的,可是到了關鍵的時候,怎麼都取不出來。勞動也是學校安排的任務,她是不能走得太遠的,巫雨的背影漸漸變小,桔年的眼睛都紅了。
就在即將穿過操場的時候,砰的一聲,不知從哪裏來的不明飛行物砸上了桔年的腦袋,鈍鈍的撞擊感過去後,火辣辣的疼痛如炸彈爆發,身後的大呼小叫此起彼伏,男生的口哨聲、怪叫聲、偷笑聲……亂成一團。
桔年被砸得毫無防備,捂著傷處,茫茫然地回頭,她的腳邊,多了一把長柄的掃帚。
“哦哦,慘了慘了,真的有人中招了。”
“誰幹的?是不是你?哈哈……”
“那是誰呀,你砸中誰了?”
“我叫你不要推我。”
“別笑了,那女生好像哭了,好像真闖禍了。”
“韓述,那掃帚好像是你的。”
“還是道個歉吧,待會老師來了就慘了。”
迷蒙的淚眼中,桔年看到有人走到她的身邊說:“你怎麼那麼倒黴?真的很嚴重?”
其實桔年並不想哭,也許淚水隻是出於痛感的本能反應。她隻是著急,巫雨究竟已經走了多遠。
“你別嚇我啊,大不了我陪你去醫務室。”
桔年搖頭,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搞什麼?走,去醫務室。”
情急之中,她甩開了那隻手。
“對不起了,好嗎?”手的主人說。
“拜托你,能不能別擋在我的前麵?”
桔年抹了一把眼淚,繼續往前追,她在心中祈禱,巫雨,走慢一點,等等我。
她就這麼捂著火燒一般疼的後腦勺奮起直追,周圍的樹啊,人啊,都是模糊的。一直跑到學校大門口,還是遲了一步,她的“小和尚”,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桔年喉嚨裏嗚咽了一聲,頭上的傷處疼得她淚如雨下。
別人都說,腦震蕩會出現幻覺,果然是的,她無聲地流著眼淚,已經遠去不見的身影竟又漸漸放大,回到她的身邊。
“桔,桔年……你哭什麼?”幻覺還有配音,而且是熟悉無比的木訥的緊張。
“你怎麼又回來了?”桔年傻傻地說。
“我想起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問題是你哭什麼?”
她的“小和尚”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片葉子,葉片肥厚,上麵覆著一層細細的絨毛。這個桔年認識,是枇杷葉。
“我剛才忘了跟你說,你的那棵枇杷樹長得很好。幸運的話,明年五月就該第一次結果了。這片葉子長得最好看,我還有些舍不得,不過你留著吧。”
桔年把葉子拿在手裏,流著眼淚笑了起來。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怎麼哭了?”
桔年不停地搖頭。
巫雨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看你這個樣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
“巫雨,你的臉上怎麼會有傷……手上也有?你跟人打架了?”
桔年這才把巫雨看了個仔細,他從來就不是個好鬥的人。
巫雨應聲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傷痕,輕描淡寫地說道:“小傷而已,桔年,我不想再被人欺負了,也不想再一味地忍讓。在我們學校,我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比我大一兩歲,很照顧我,也很講義氣,我也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朋友?義氣?”桔年重複這些話,沒來由地覺得心裏一緊。巫雨有了別的朋友,她早該有所預期,他以前是那麼孤獨,為了自己的私念而希望他繼續孤獨是殘忍的。可是他那些都是什麼朋友,竟然帶著他一起打架?
“巫雨,他們……”桔年的眼睛裏寫著擔憂。
巫雨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岔開了話題,盡挑她感興趣的說。
“說不定哪一天我功夫好了,就再也不會受傷了。桔年,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什麼拳來著,哦,有一個很厲害的速成功夫叫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巫雨敲著腦袋說。
桔年這個傻孩子果然被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
“是七傷拳。”她吸了吸鼻子認真為巫雨解答,“崆峒派木靈子所創,金毛獅王謝遜就是用這個功夫打死了少林寺的空見大師。一拳之中有七種不同的勁力,金庸說,人體內有陰陽……”
巫雨笑著打斷了桔年,“對,就是這個,等我撿到本秘籍,練成了這個就不會受傷了。”
桔年知道他在變著法子逗自己開心,撲哧一笑,牽動了腦袋上的傷,咧了咧嘴,又趕緊忍住。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找你,讓你看看我的球技進步了沒有。”
“巫……”桔年已經說過了再見,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她下次一定要鄭重告訴巫雨,七傷拳不是什麼好功夫。
書上寫:七傷拳,速成。一練七傷,先傷己,後傷人。
###第二十六章
妾在巫山之陽
就像她一直以來讀詩看書閱人的習慣,總選擇用自己喜愛的方式來解讀,至於後麵真正的意義,有什麼要緊。
目送巫雨離開,桔年才想到了自己急忙之中硬塞到陳潔潔手裏的小鬥車。她不能讓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公主老替自己運垃圾,於是匆匆沿來路返回,途經她中招的操場,沒想到那裏站著好些人,眼睛不約而同地看著一個目標,而那個目標好像正是逐漸走近的她。
桔年越走越躊躇,她不知道為什麼同學們都不勞動了,難道她放下手頭運垃圾的工作去追巫雨激起了那麼大的公憤?正猶疑間,班主任走了過來。
“謝桔年,讓我看看你的頭。”
桔年有些口吃,“怎,怎麼看?”
韓述多嘴,遠遠地搶白了一句:“當然是轉過來給老師看,難道摘下來?”
桔年幹笑兩聲,捂著頭轉了過去。
老師撥開了她的頭發,用手碰了碰傷處,聽到桔年輕輕地“嘶”了一聲。
“還笑得出來,都腫了一塊,好像還有些破皮,幸好沒有流血。你這孩子,傷了還瞎跑什麼?走,跟我去醫務室。”
桔年小時候打針踢倒醫院梳理台的記憶立刻冒了出來,任何醫療場所都是她的噩夢,她趕緊搖頭,“不用了,已經不怎麼痛了。”
老師不由分說把她往醫務室的方向推,“傷到頭的後果可大可小,怎麼不用?”
桔年隻得硬著頭皮跟著老師走,她聽到老師又對旁邊的人說了句:“你們幾個也過來。說過多少次了,別在人多的地方打打鬧鬧的,現在真的把同學弄傷了,要是嚴重的話,看我不把你們家長都找來……還有你,韓述,好端端你跟著他們幾個瞎鬧什麼?”
韓述他們幾個雖然不跟桔年一個班,但桔年的班主任是他們的任課老師,所以一個兩個的都認識。桔年沒敢往人多的地方看,低著頭一直走。醫務室的醫生給她清潔消毒了傷口,上了藥,說暫時沒什麼事了,要是有什麼不舒服,馬上告訴老師。
坐在凳子上的桔年乖乖點頭,疼確實是疼的,但是誰讓她運氣那麼不好呢?再說,沒準就是因為她倒黴地挨了那一下,某路神靈才讓巫雨突發奇想地回頭來找她了呢?這樣想起來,也不冤了。
她偷偷問班主任:“老師,我可以走了嗎?我還要回去推車運垃圾。”
老師歎了口氣,說:“你什麼也別幹了,等傷口消腫了再說,真傷到腦子了,誰給我語文再考客觀題滿分?”
“張老師,那我多少分?”
韓述一聽期末考試成績都出來了,趕緊抓住機會問一問。
“你還顧得上這個?好好給謝桔年道個歉才是正經事,一把掃帚飛過來打在你頭上,看你疼不疼!你們這些男生,都像猴子似的一刻也沒個消停,還是盡挑軟柿子捏?”老師也護短,不管怎麼樣,總護著自己班的學生。
韓述馬上為自己正名,“我已經道過歉了,不是故意的,誰也不知道她怎麼忽然就躥到我掃帚的前麵,不信你問周亮,問方誌和,他們都是看見的。”
“他們除了胡鬧還知道什麼?你趕緊給人家道歉,幸虧不是很嚴重,要不非讓你賠醫藥費不可。”桔年的班主任並不買賬。
“你要多少錢,我賠就是!”韓述徑直衝著桔年說。
桔年沒脾氣地雙手連擺,“不用了,不用了。”
“真要賠醫藥費,也得找到你們家韓副檢察長付錢啊。”桔年的班主任還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教師,看到韓述這個樣子,還真有點脾氣了。
韓述語塞,仍是一副悉聽尊便的硬氣模樣。
“真的不用了,老師。”桔年打著圓場。她感覺很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她這個當事人都自認倒黴,不想在這件事上再糾纏下去了,隻想走出這矛盾中心,可好像旁邊的人都比她較真。
“韓述,男孩子要有男孩子的樣子,做錯事就要勇於承擔,你不會連這點風度都沒有吧?”老師終歸是老師,看來也拿捏住了風間同學這類人的軟肋,一個未來的精英什麼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失了風度。
韓述咳了一聲,慢騰騰地走到桔年麵前。
“我,我原諒你了。”桔年坐在凳子裏,不由得往後縮了一下。
“我還沒開口呢,你著什麼急?”韓述嗤笑,看他的樣子,桔年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害他沒風度的千古罪人。
“對不起了,謝桔年同學,是我不小心,請你原諒我。”韓述之前看起來雖不情願,但道歉的時候還是一本正經的,甚至還彎腰鞠了個躬。
桔年的臉又紅了,慌慌張張地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哦,平……平身。”
她說完之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什麼跟什麼啊,她絕對是中了武俠小說的毒。
韓述聽了,表情相當古怪地瞄了臉通紅的桔年一眼,又彎了彎腰,大聲說了句:“謝主隆恩。”
周亮、方誌和都噴笑出聲,就連老師和值班醫生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桔年不想再久留了,從位子上站了起來,眼睛不敢看旁邊的任何一個人,用低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聲音說:“我先走了。”
“老師,我們也可以走了吧?”韓述和他的兩個同班同學也問道。
桔年的班主任向他們擺了擺手,“走吧,別鬧了啊。”
“走,韓述。”一胖一瘦的兩個男生推著韓述往醫務室門口走。
男孩子走路都不安分,一陣風似的,桔年在門邊側了側身子讓他們先行。
韓述經過桔年身邊的時候,嘟囔著向周亮他們抱怨:“都怪你們瞎比畫,什麼太極劍法,還武當絕學,簡直是一塌糊塗。算了,懶得再說,我得去把我的掃帚撿回來,遲一些還要還給勞動委員。”
“嘿,我哪知道你的‘劍’長了眼睛,要不待會我們再練練?”
“省省吧,還嫌麻煩不夠多。”
韓述幾個人邊說邊走,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有些異樣,回過頭,桔年正走在他身後三米開外,看見他停了下來,她不由得也駐足不前,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
“你跟著我們幹嗎,老佛爺?”韓述的語氣不無挖苦,他好像忘記了這是離開醫務室的唯一一條路。
桔年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她知道韓述肯定又會覺得她這個樣子很好笑,可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呃,那個,那個什麼太極劍法,其實我想說,它……它不是武當派的。”
韓述直勾勾地看了她幾秒,好像那是一個從月球上墜落的怪物。
“她說什麼?”他轉而向自己的同學求證。
方誌和忍著笑回答韓述的問題:“她說你的太極劍法不是武當派的。”
韓述上前一步,桔年又悄悄退了一步。
“好吧,你繼續說,一次說完。”風間同學露出了一個快要崩潰的表情。
“太極劍法就是太極門的。武當派有太乙玄門劍、八仙劍、九宮八卦劍,龍華劍……就是沒有太極劍。”桔年看到韓述板著的一張臉。他小時候是個近視眼,不知道什麼時候做的視力糾正手術,眼睛長得挺好,乍一看很容易讓人誤認為含情脈脈的—假如不是放著凶光,如冰似雪的話。
“對不起啊,我不是找你的碴,你那劍法也挺好,挺好!”桔年忽然覺得,對於這個人,還是少說一句為妙。
韓述拖長了聲音:“那請問您,我那應該是什麼劍法啊?”
桔年摸了摸還在疼的後腦勺。
“辟邪劍法!”她說完,貼著路邊的四季青,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韓述摸著自己的下巴。
辟邪劍法?
好一會兒,胖子周亮才小聲地提示接觸閑書比較少的韓述:“想起來了嗎……林平之……嶽不群……欲練神功,必先自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