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07(2 / 3)

階梯在眼前延伸,仿佛永無終點,韓述汗流浹背,勝過車輪大戰般連打四個小時的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往上爬,他連等待在階梯盡頭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韓述聽到了前麵的爭吵聲,一低頭,還有幾步就要登頂了。一個女孩背對著他,看不清臉孔,她就是桔年,韓述知道。

“謝桔年……桔年。”韓述艱澀地開口,可喉嚨裏如堵著棉花,她並沒有回頭。

“快走啊,馬上走,你想坐一輩子牢嗎?”

“桔年,你別傻了……”

“滾啊!”

“你們幹什麼?謝桔年,他……他怎麼會在這裏?”

“放過他,放過他!”

“別拉著我。”

“不行,他不能走。”

“快—”

“桔年,拜托幫我告訴她……”

“啊……”

亂紛紛的聲音在韓述耳邊盤旋,他頭痛欲裂,眼前越來越模糊,他分不清說話的人是誰,哪句話又出自於誰的口,隻聽見謝桔年最後那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他腳下一空,頓時沿著階梯滾落下來,她後來喊什麼,哭什麼,通通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聽不清,什麼都聽不清。最後一切安靜下來,他沒有感覺到一絲疼痛,隻是不能動了,黑紅色的血靜靜地彌漫開來,覆蓋了整個天空。

他麵朝上以一個詭異的姿勢仰倒,視線盡頭最後一抹亮色,他知道,是那一年開得特別旺盛的石榴花,桔年說,也許這一次它會結出果實的,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桔年在那棵樹旁與另一個人拉扯糾纏著,他看得見她張合的唇,看得見她腮邊的眼淚,可是聽不見聲音。終於,製止桔年瘋狂撲過來的那個人在朦朧中隱約露出了半張臉,多麼熟悉,熟悉得好像每天清晨照鏡子。啊,他是韓述,拉住桔年的那個人是韓述,他穿著當年自己最喜歡的那件白色的T恤,一臉的不敢置信和驚慌。

如果那個人才是韓述,那他是誰,躺倒在血泊裏的人又是誰?臥倒在階梯上的韓述無限驚恐。終於,桔年撲到了他的身邊,他從桔年的淚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張不屬於他的臉龐!

他把自己丟了!不不不……

韓述大汗淋漓地醒來,昨晚睡得太倉促,窗簾都沒有完全拉上,陽光已經灑在了床角。韓述第一個動作就是喘息著用雙手去摸索自己的麵龐,還好,原來的輪廓都在,什麼都沒有多,什麼也沒有少。他還不相信,起身衝進浴室,終於在鏡子裏看到了屬於自己的容顏,他還是他。

用冷水洗了把臉,韓述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傻氣,一個人怎麼可能變成了另一個人,何況是變成那個人,自己究竟在想什麼?然而即使清醒過來,這樣的一個夢畢竟讓人脊背生涼,他坐回床邊,才知道身上的T恤汗濕了一大片。

蔡檢給韓述打電話,對他的病情甚是關心,還說下班後自己要煲湯來探望。韓述直說自己沒事,因為一林妹妹雖然芳齡已經五十,但煲的湯著實恐怖,她會出於“科學”和“營養”的考慮憑空造出許多讓人冒冷汗的搭配。

蔡檢大概已經習慣了韓述對自己腸胃的保護,也沒再堅持,聽他提起昨晚出了身汗,就說出汗對感冒的人來說是好事。末了,還提醒他好一點之後盡快跟他新接的建設局貪汙案的當事人進行一次正式的談話。

生病讓韓述的工作熱情空前低落,他垂死掙紮地再問了一次:“案子有沒有可能轉給其他檢察官?”得到蔡檢斷然的否定回複後,才懨懨地答應了。

洗漱完畢,夢裏的階梯還在他腦海裏不斷閃現,結合起老頭子之前透露烈士陵園即將搬遷的消息,韓述心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種體會讓他連早上的藥都忘記吃,換了衣服,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市裏的烈士陵園原本是在郊區,這幾年城市發展得快,一不留神就變成了一個新城區。現在那裏即將被幾個大的社區樓盤包圍,一是住在陵園附近,心裏總有不安,其次附近太喧鬧了,烈士也不得安生,這大概就是整個陵園要搬遷的原因。

韓述把車停在下麵,自己徒步而上,就像他昨夜的夢一樣,然而階梯遠沒有他夢中那麼漫無終點得長。他還年輕,爬上去並沒有消耗太多的體力,隻不過這裏比他記憶中要頹敗了許多,水泥砌就的階梯縫隙裏,滿是落葉、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陰生植物。台階盡頭那株石榴花居然還在,花朵一如既往地血紅絢爛,在滿目的蒼鬆翠柏裏格格不入,那萬綠叢中一點紅,太過觸目驚心。韓述想不通這麼多年了,怎麼就沒人想起要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