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淚孤鴻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雲淡風輕,這豈非是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環境價值?
佛說看破、放下、自在、隨緣,豈不也是這個道理?
但對於寒暄來說,這一切已經無足輕重,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本身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而對於浮塵裏那些零零種種,都與他毫無關聯。
夕陽投下微光,微風傳送寒涼,流水淺吟低唱。
一月初十。
翡翠湖。
山,還是那麼青;水,還是那麼綠;而人,卻隻有一個人。
一切都那麼熟悉,一切都那麼輕柔,一切都那麼令人難以遺忘。
仿佛這裏的一切曾經都是寒暄的血與肉,翡翠湖便是他,他也是翡翠湖。
這豈非是物我皆忘的境界?
可遺憾的是,他的靈魂已經破滅,而這裏同樣沒有了靈魂;他僅僅隻是一具軀殼,而這裏同樣也僅僅隻是一具軀殼。
活著,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活著對於他來說已經是一種可恥的浪費,就像大富豪浪費老百姓的糧食一樣。
活下去,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詞語?!
他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這兩天的時間,能夠支撐他回到這裏來的僅僅隻有一些含有發酵的水,竹葉青。
除了竹葉青,已不再有任何東西,不再有。
他憔悴、薄弱、消瘦。
他目光死亡,麵容死亡,喘息死亡。
他活生生就是一句喪屍,就是地獄深處的遊魂。
他本身就是一個浪子,一個孤獨的浪子。
浪子無情,浪子無淚!
他走在地上,走在零落的枯葉上。
天地,還是那樣靜,還是那樣沒有鳥鳴和蟲鳴,他們都遠離了寒暄,遠離了翡翠湖;隻聽得見颯颯落葉、雪花飄落那般寂靜,這裏沒有雪,所以聽不見雪聲。
寒暄什麼都沒有想,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句殘殼,所以他不會去想。
他就這樣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一直走下去,直到倒下。
他的腳步愈來愈緩慢,愈來愈顫抖,似乎難以支撐他這幹癟的殘軀。
他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
他就這樣顫抖而緩慢地走著。
走著。
走著。
他站在花如雪的墓前,麵對冰冷的寒石碑。
他流下淚,再一次流下淚來。
到底是甜還是苦,是歡還是悲,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有一件事卻可明確地肯定,他終於毫無雜念地,絲毫不被世事所牽絆,安然而寧靜地守候在花如雪身邊。
就像她一直守候自己一樣。
他彎下腰,伸手觸摸自己含血打刻的字跡,帶著沙啞的聲音說:“雪兒,我回來了。我知道這一切已經太遲太遲,但從現在起,我絕對不會離開你半步。”
淚滴在石碑上,順著石碑滑落在地上,浸入黃土中。
他吃力地坐在石碑旁,對著接近山底的夕陽,對著逐漸暗淡的天空,對著眼前的綠水青山,將竹葉青灌入口中,一口又一口地吞下去,沒有一滴從他青黑的胡須上滴下。
哪怕一滴。
石碑是他帶著傷跳下碧湖湖底鑿出來,用繩子拉上來的。
而石碑上的字是他足足花了十來天不吃不喝鑿出來的。
這是他的所有,包括生命!
酒喝完了,他沒有動,就這樣坐著,他說過,他不會離開她哪怕半步。
他身後,是夜暮。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沒有明月,沒有星星,更沒有螢火蟲。
他微微皺皺眉,隨後他便沉沉地歎了口氣,淡淡道:“是你速度快了還是我走得太慢了?從離開少林你就一直跟著我,不累麼?”
他當然知道,是自己的速度實在太慢太慢。
黑影走了出來,木立在那裏,既沒有向他走來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