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轉眼又是海棠花開,這已經是鄂福晉走後的第二個年頭,也是琬玥進府的第四年了,從九歲到十三歲,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四年時間,對琬玥而言,就像是一個想醒卻醒不了的夢。
她站在當年福晉賞的海棠花下,呆呆地看著西府海棠那嫩粉的顏色,一如當年她進宮時身上穿的那套旗袍,好不嬌豔。那幾株海棠長得極好,三年時間花開花敗,風姿卻越發綽約,琬玥微歎,到底是草木無心,不知道逝者已逝,在者哀傷,隻知道季節一到,便要開花獻媚,領一處風騷。因她是四月生,生在海棠花季,所以自小便偏愛海棠,隻當海棠是自己,可如今,光景不同,她卻厭煩起海棠來。它長得越好,她便越心煩,越燥鬱,她隻怨庭院深深,無人可一訴心腸,連這生日花,也不曉得低一些姿態,少一些色彩,隻知道混開著,招蜂引蝶,比下其他花種。
她摘下一朵來拿在手中輕撚,手中染上它獨特的香味,這香味兒不濃,淡淡地緩緩地浸入人的心脾,令人精神一爽。她想起九歲那年中秋大格格送來的香囊,滿滿的便是這樣的味道。大格格也是個苦命的人,當年許了蒙古王子,她誓死不嫁,後來聽說是蒙古主動退了親,此事才作罷,十七歲時又許了翰林院的學士馬岑青,那是她執意要下嫁的才子,並非世家,皇上也依了她,可誰知道……人還沒過門,馬岑青就病死了。這兩年,大格格的日子恐怕也不比她好過多少,若是身累,人還有法子扛著,可若是心累,便神醫無策了。
“格格在想什麼?”明月打了水要進房,看見琬玥在樹底下呆呆站著,便放了水盆過來問她。
琬玥被她喚過神來,扔掉手中的海棠花,笑著回沒什麼。她笑吟吟地看著明月,這幾年,明月也長大了不少,她比自己小一歲多,如今的個頭卻比自己還要高,若不是穿上了花盆底,恐怕是要矮她半個頭的。可她一見明月,又禁不住想起簡嫲嫲來。
簡嫲嫲過世也快一年,可琬玥每每想起,她那躺在病床上呻吟的模樣就如同發生在昨日,怎麼樣都忘不掉。
福晉走後,琬玥在鄂親王府的日子是舉步維艱。原先配給她使喚的人都收了回去,西廂隻剩了她與簡嫲嫲還有明月三人,所以大小雜活,都落在了簡嫲嫲與明月身上,明月年紀小,哪裏能幹什麼,所以都是簡嫲嫲在幹,琬玥有時要幫忙,她卻不肯,執意全部攬上身。再加上曼思又升了總管事丫頭,動不動就克扣西廂房的分例,這些鄂親王是不管的,敏杭也總是視而不見,所以西廂吃的用的都少之又少,琬玥心疼明月年紀小,簡嫲嫲年紀又大,所以許多時候自己少吃些,讓她們吃飽,可縱使這樣,一天到晚也難混個飽飯,明月有時晚上餓醒了,就偷偷地把醃在土罐子裏的海棠花瓣拿出來吃,這樣才能頂到天亮。三人最難熬的還不是肚子餓,而是冬天,冬天天寒夜長,炭火卻又不夠,白天若是太陽天還好,若是雨雪天氣,真是凍得人連話都說不出,不幹活時琬玥就和簡嫲嫲明月三人擠在炕上共蓋一床棉被取暖,這樣才可省下來炭火晚上使,不然晚上房裏冷得似冰窖,人是挨不過去的。
這樣的日子琬玥卻也熬了過來,她最慶幸的,是簡嫲嫲和明月一直在自己身邊,三人同桌吃飯,有時還同床睡覺,就像是簡嫲嫲帶著兩個孫女兒,雖然苦,可也有快樂的時候。
沒有菜下飯,簡嫲嫲會叫明月偷撿一些大廚房不要的菜葉回來,然後拿鹽水辣椒醃了放上個把月,再拿出來吃,那可謂酸辣爽口,下飯極品,琬玥就著那個吃飯,覺得比從前吃的山珍海味要鮮美得多。有時不夠米煮飯,簡嫲嫲會把自己種的紅薯挖出來幾個和米一塊兒煮,那樣煮出來的米飯又香又甜,可比什麼銀針米啊貢米啊強多了,好吃又填肚子,隻是吃了會多氣,琬玥有一次吃了紅薯放了屁,小明月忍了半天,後來兩個人一對視,抱頭笑了起來,簡嫲嫲就在一旁看著兩個人,也開心地哈哈笑。後來琬玥幹脆決定把院子裏的花啊樹的都拔掉種上菜,現在還哪裏有什麼心情欣賞花草,連肚子都吃不飽了,小明月也同意,簡嫲嫲猶豫了一陣也同意了,於是三個人拿鏟子的拿鏟子,找種子的找種子,澆水的澆水,花了整整十天時間,把西廂的前院整成了一個小菜園,除了那幾株海棠和那棵老槐樹,其他的都拔掉種上了菜和瓜果,偶爾有給他們來送分例的下人們過來看見,都唬地一跳——這七格格也太能折騰了,愣是把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整成了桃花源。也就是那次之後,琬玥與簡嫲嫲和明月之間的關係更親密,琬玥也隨著明月喊簡嫲嫲奶奶,明月有時瓢了嘴,也喊琬玥姐姐,雖然簡嫲嫲嘴上說這樣使不得,心裏卻是很開心,疼琬玥就像疼明月一樣,琬玥有時要幫自己幹活,她也不抗拒了,但也隻撿一些輕巧的讓她幫忙。三個人的日子雖然苦,可也一天一天開開心心地過了下來,琬玥才剛剛開始適應這樣的生活,簡嫲嫲就離開了她和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