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四月,海棠花開的時候,花瓣零零落落,撒了整個院子。小琬玥由姨娘領著,往辜政庵的書房裏頭來。
辜政庵看著他那站在姨娘身邊的小女兒,雖才九歲,但氣質已現,穿著皇上禦賜的粉色旗袍,更是嬌美得如外頭的花兒一般。實在太像她額娘……
他歎一口氣,叫姨娘下去,把琬玥叫到自己身邊來。
琬玥是個極懂事的孩子,年紀雖然小,但是規矩一分一毫都學得在心,小碎步子踩著到了辜政庵麵前,屈膝給辜政庵行禮,叫聲阿瑪安好。
辜政庵滿目慈祥地看著她,心中卻略有些不自在,這難道是天性使然麼?這孩子,怎麼養都是養不熟……他又歎一口氣,大手輕輕地將琬玥攬到身邊來,和氣地對琬玥道:“玥兒今也九歲了,是大姑娘了啊……”
琬玥眨著水靈通透的眼睛望著他,似是不懂他話裏的意思,卻也不出聲,隻是靜靜地等下一句。
辜政庵苦澀地笑笑,“雖然大了,不過這些大人的事你卻也未必懂……隻是阿瑪也有阿瑪的難處,你——日後明白事了,不要怪阿瑪才好……”說著低了低頭,竟是要隱去眼中淚花的樣子。
琬玥從不見阿瑪這樣過,不禁有些好奇,卻仍舊不多問。她細嫩小巧的手輕輕地撫上辜政庵皺紋縱生的臉,甜著聲音說:“玥兒怎麼會怪阿瑪呢……”
辜政庵聽見這話,更加動容,沉沉地點了點頭,說好,好,好孩子。然後又把姨娘叫進來,吩咐她給琬玥梳上髻子,進宮麵聖。
琬玥那時根本不懂進宮麵聖是何意思,更加不知道,這樣穿著好看的衣服、梳著好看的發式去麵聖,是改變她一生命運的伊始。
她隻是昂著小臉看著姨娘,叫她把掉落的海棠花瓣撿起來封到瓶子裏,等她回來了,要用它們做香囊。
姨娘一麵替她梳髻,一麵忍著淚應她。她是心疼小琬玥的,這孩子從出生便是自己帶著,如同親生一般。嬰孩時便格外懂事,一日裏除了吃飯便是睡覺,從不哭叫混鬧,不知省了多少心。再大些就更是知事得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屋子裏頭寫字看書,靜得像棵樹。卻又不木訥,反而乖巧得很,辜王妃走得早,她小小年紀卻也知道不在辜王爺麵前提這檔子事,間或姐姐婉寧調皮任性,她做妹妹的卻還在旁邊提點,隻怕惹了阿瑪生氣,對身體不好。
回想起這些,她這顆心怎麼不心疼得緊。這一去皇宮,羈押之事就是板上釘釘了,那鄂王府的人如何,到了府裏又是如何,誰人能料。格格年紀還這樣小,去了受了委屈該怎麼辦,從旁沒個人照顧又該怎麼辦……從前也聽過不少傳聞,做他府質子的格格貝勒們,沒一個過了好日子的,有些更是抑鬱寡歡,一個撐不住,就……
“姨娘怎麼了?”見後頭沒了動靜,琬玥轉過身來。
姨娘連忙胡亂把眼裏的淚攆了,繼續給她梳頭。
見姨娘這樣,琬玥心裏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進宮麵聖好像不是件好事。原本有些高漲的情緒霎時低落了一些,姨娘梳好了頭拿鏡子來給她看時,她卻也沒有了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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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午時,琬玥就被辜政庵領著進了宮。一路車駕裏,父女二人卻也沒有什麼話,辜政庵默默地發著呆,琬玥也就不敢多說話,隻是把著自己身上的一串玉璫子玩。
辜政庵偶爾投眼來看她,那目光中也是充滿了糾結與不忍。最後索性閉眼假寐,將身子歪向了一邊。
辜王府雖然也是世襲下來的王府,卻不及親王府來得與皇宮親近,與皇帝,不過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遠親。這些年王府得以鼎盛,一來是祖上積的德,二來是辜政庵在戶部領著職,官至尚書,勢力也不是不大。辜氏一脈攀著他個個兒都長得茁壯,他為人雖低調斂忍,下頭的宗親叔侄們卻不,說來這羈押之禍,也是由此而來。
辜政庵有一個表親,名喚馬佳爾顏,這個小子如今三十一二歲,是辜政庵姑母的小兒子。照說馬佳族也是個大族,他這一脈卻沒落得很,姑母亡後他哭來投奔,隻求一份小差事。他便也沒多心,這樣的事從前也不知道有多少,誰沒有個窮親戚呢。於是托了關係,又賣了自己的人情,因這小子從小便好習武弄劍,便放他在護軍營做個守軍,隸屬鑲南旗。誰知這馬佳爾顏卻不是個安分的,短短五年時間,便在護軍營混得風生水起,如今放出話去,誰人不知道護軍營的馬佳大爺。按理說,他有出息是好事一件,可怪隻怪他年紀輕小不懂事,失了分寸,那護軍守衛豈是你馬佳爾顏可以籠絡親近的,自己踩了雷卻也不知道!護軍營雖從八旗抽調,可如今卻是鄂親王府的勢力,由鄂親王福晉的正堂兄弟執領,鑲南旗自老親王時便也已收入鄂親王府中,他這一折騰,鄂親王福晉的兄弟再吹一吹耳旁風,任誰看來這都是要收買軍心、謀求勢力的。原也不涉及他辜王府,他馬佳爾顏一人能掀起什麼風浪,隻管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打壓了便是,後來不知怎的,卻又查出來他跟辜政庵的這層關係,鄂親王便不敢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