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湮沒在歲月中的書時光(1 / 1)

湮沒在歲月中的書時光

輕鬆節拍

作者:顧曉蕊

踏上海島,沿著石子鋪成的小路往前走,看到爬牆虎掩映著的綠房子,房前有一大片花圃,這就是我成長的故園。那一年我大概13歲,坐在花間小石凳上,捧著一本《紅樓夢》,癡癡地看著,從午後讀到黃昏。

記不清是從何時起,到了周末,我坐在園子裏,享受靜靜流淌的閱讀時光。

園中讀的自然是閑書,好在母親從不認為閑書是“無用的書”。母親年輕時家裏窮,沒上過幾年學,這成了她的一樁憾事,也因此認為讀書是第一等好事。每每看我讀書,她的眼裏隱隱地閃著光,恍若看到希望。

那個年代,課外書不多,偶爾買回一本書,我便視作珍寶。這本《紅樓夢》是同學蘇小北的父親從外地買回來的,看到它我眼睛猛地一亮,跟蘇小北商量了許久,他勉強答應借給我一周。

我正看得起勁,聽見母親隔窗喊道:“該吃飯了。”說完接著忙碌去了。我站起身舒展了下腰,抬腳正欲回家,遠遠地看到蘇小北走了過來,趕緊把拿著書的手背到身後。

“說好的,我來取書了。”他應聲說道,果然是來催我還書。

我剛想開口說話,喉嚨裏像伸出一隻手,把到嘴邊的話摁了回去。沉默片刻後,我突然結結巴巴地說:“書……不小心丟了。”他呆住了,臉上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神情。

“當心蜜蜂。”慌亂中我隨手一指,他扭身看去,我趁機把書藏在花葉間。隨即跑上前去,把他拖進屋,我拿出一堆零食,說:“送給你,算我向你道歉。”

哄走了蘇小北,我正暗自得意,身後傳來一聲低吼:“把書拿出來。”母親的臉陰沉下來。

我搬出孔乙己的話,為自己辯駁:“竊書不為偷。”

母親厲聲喝道:“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學會做人,你怎麼連這都不懂呢?”第一次見母親生這麼大的氣,我很羞愧,將頭低了下去。

我把書還給蘇小北,後來搬家的時候,他又送給我留作紀念,我一直珍藏至今。

上高中的時候,離家很遠,我隻好住校。繁重的學習之餘,我抽空閱讀,尤其愛讀席慕蓉的詩集。每一首小詩,都如清晨的露珠般清澈美好,滴落在我的心間。

我交了位筆友,在藍色的方格紙上,摘抄幾首喜歡的詩,折成紙鴿子寄給他。不久收到他的回信,他說自己酷愛瀆書,簡單的一句話,拉近兩顆心的距離。他還說最近讀了兩本書,一本是《平凡的世界》,另一本是《挪威的森林》。

這兩本書我也讀過,於是寫信回道,知道村上春樹,日本小說家,好在文學無國界。我們倆都喜歡《飄》,甚至為郝思嘉到底嫁給艾希禮和白瑞德中的哪一位更幸福而爭執。信總是寫得很長,洋洋灑灑數千字,有著聊不完的話題。

暑假來到了,特意去信叮囑他,再來信請寄父親所在單位。漫長的假期,我期待著他的來信,等來的卻是失望。開學後,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來信,兩個人就此斷了聯係。

多年後的一天,因一件小事,我到單位找父親。屋裏沒人,門敞開著,我走了進去,坐下來等待。無意中拉開抽屜,看到一遝厚厚的信,是文友的筆跡。信已被拆開,或許是出於另一種關愛,父親扣留了信件。

我長噓了一口氣,心中頓時釋然,那些墨香縈繞的往日時光,如鳥兒撲棱棱地從眼前飛過。彼時雖已各安天涯,仍要感謝他,送我這一程的溫暖。

上班以後,有了空閑時間,除了讀書,我嚐試寫作。最初的幾年間,稿件采用的少,被退回的居多。苦悶之際,多麗絲·萊辛的話提醒了我:作家不會出自沒有書的房子裏。

我淘來很多新書,塞滿兩個書櫃,《變形記》《百年孤獨》《京華煙雲》《活著》等都是那時讀的。隨後的很多年間,一杯茶一卷書,伴我度過寧靜的獨處時光。“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相親。”倘若哪天沒讀書,我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似白活了一天。

夜深人靜時,再次提起筆,心裏多了份坦然。那些順著筆尖淌出的文字,灑落在紙頁間,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將稿子一篇篇地寄出。意外的是,投出的稿件相繼發表了。

有一次,我到新華書店閑逛,無意中看到自己的書。那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跟很多精美厚重的圖書一起,安放在寬大的書架上。

那一瞬間,我又是驚詫,又是歡喜,在心裏默念道:嗨,原來你也在這裏!

我沒有勇氣多做停留,匆匆地一瞥,便擦肩而過,生怕在“她”麵前露了怯。回到家後,我忍不住暗暗猜想,不知“她”會被誰領走?但願那人以珍惜的心,看待與一本書的結緣。

到了晚上,月光透過窗欞,灑入書房。我坐在桌前,捧起一本書,開啟心靈的旅行。書伴隨著我一路走來,從青澀到成熟,經曆一次次的蛻變。那些細碎的書時光,彌漫在心靈深處,寂靜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