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這話奴才不敢答。”黃錦答道。

“朕也不怪罪你,著實回答就是。”嘉靖十分溫和。

黃錦有些急了:“奴才著實想不明白,不是怕主子怪罪。”

“是呀!”嘉靖歎了一聲,“連朕都遲遲下不了這個決心,你又怎麼想得明白。我大明朝這麼多文臣武將,可真能留給後人的又有幾個。尤其有些人,現在就在裕王身上打主意,甚至把主意都打到朕的孫子身上了,這樣的人朕不得不防。”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望向了西邊燈火處,“找條路繞過去,到朝天觀看看,那個馮保在幹什麼。”說著不等黃錦回話,自己已經踏著雪向前麵的左側的一個小土山上走去。黃錦舉著燈慌忙跟去。

這個位置找得好,小土山上長滿了鬆柏,往前能看見朝天觀左側的觀門和院子,往後能望見不遠處宮牆外通往禁門的路,人站在樹下還不易被別人發現。

“先吹熄了燈。”嘉靖說道。

黃錦便吹熄了燈籠,在身旁一根樹枝上掛好了,又順便折斷了幾根鬆枝,在嘉靖身後那條石凳上把雪掃了,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鬥篷折疊成幾層墊在凳上:“主子請坐吧。”

嘉靖在鬥篷上坐下了,目光所及處,朝天觀觀門內的院子和觀門外那座牌樓的燈光下一個個正在搶修的人和指揮著搶修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黃錦也在他身後站定了。

雖在病中,也許與常年服用丹藥有關,嘉靖這時須發皆黑,目力也極好,其實這是丹藥最迷惑人的地方。他目光炯炯,先在觀門內刷油漆、磨階石的人役中找著,沒有看見馮保。目光移向了牌樓外,很快便發現了馮保。

牌樓是最後一道工程,修好後腳手架都拆了,這時都要一根一根用車運出宮去,兩個工役正抬起一根長木架到馮保的肩上,馮保一手扶著肩上的木一手撐著大腿伸直了腰,扛著那根好大的長木踩著雪艱難地走到一輛車前,這裏卻沒人幫他,隻見他慢慢蹲了下來,將肩上的長木往車上一卸,還好,那根長木穩穩地架在車上已經堆好的木料上。

牌樓下還剩下三根長木,馮保吐了口氣,又走了過去,那個披著鬥篷的監工太監卻突然對那兩個抬木的工役喝道:“不幹你們的事了,都歇著去,這些讓馮保一個人搬!”

那兩個工役立刻拍了拍手,向牌樓對麵的小屋工棚走去。

嘉靖定定地望著,黃錦也睜大了眼望著。

觀門內還有好些漆工在刷幾處最後一遍油漆。牌樓前搬木料就剩下了馮保一人。

馮保抹了一把汗,隻得獨自向牌樓下那幾根長木走去,可走到長木前,他望著那些又粗又長還被雪水粘得滑滑的長木難住了,怎麼把它們搬上肩,他一個人實在艱難。

那個披鬥篷的太監:“還不搬,站在這裏等過年哪!”

馮保竟一聲不吭,走到一根長木細一些的那頭雙手抬了起來,費力地擱到肩上,想著隻有把肩移到長木正中的力點才可能將木料扛起來,於是身子一點一點慢慢往前移著,長木在肩上慢慢豎起了,馮保的身子也慢慢直了,該是力點了,馮保便雙手去撐身前粗木的那頭,可撐了幾下撐不起來。突然鞭子抽過來了,馮保疼得一抽,兀自挺著不讓那根木頭掉下。

那監工太監:“你不是有能耐嗎?一根木頭都搬不動,還打量著將來進司禮監做掌印太監?我再數三下,你要搬不動,就把這根木頭啃了。一,二……”

“三”字還沒出口,馮保雙手猛地一撐,那根木頭橫在了肩上,緊接著他身子一擺,長木靠背後的那頭重重地撞在那太監的頭上,那太監立刻摔倒在地!

馮保扛著木頭走到車前,腰都沒彎肩一卸便卸在車上。

“好!”黃錦情不自禁低聲喝了聲彩。

嘉靖慢慢回頭向他望去。

黃錦低了頭。

嘉靖又調轉頭望向那邊。

隻見馮保又走到了還剩下兩根其中一根長木前,還如搬前麵那根長木一樣,抬起了細的一頭,擱到肩上往前移去。

那個監工太監已經站起了,咬著牙走到他背後猛地一鞭,抽完便閃身跳開,見馮保被鞭子抽得身子一緊接著又往前移步,那太監奔過去又猛地一鞭,抽完又閃身跳開。馮保忍著疼還在往前移步。

“主子,奴才可得去管管了。”黃錦顯著氣憤向嘉靖求道。

嘉靖:“管什麼?”

黃錦:“馮保有天大的罪,畢竟伺候了幾年世子爺。要責罰,也輪不到他們這些狗仗人勢的奴才。”

嘉靖:“那個奴才是陳洪的奴才吧?”

黃錦:“回主子,正是。”

嘉靖:“那就甭管。你鬥不過陳洪。”

黃錦兀自不服氣,也隻得將那口氣帶著唾沫生生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