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我是在給裕王爺看病,卻不是什麼太醫。”
那中年錦衣衛立刻露出了又驚又敬的神態,竟彎下一條腿給他行了個禮:“真是李神醫,失敬了。”緊接著興奮地對那個年輕的錦衣衛說道,“這就是當年太醫院的神醫李先生!沈煉公那年在詔獄打斷了雙腿,便是他老人家去接上的,皇上知道後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不知救過多少人的命。”一番感慨講述,這才又轉身向李時珍拱手,“李神醫,既是你老來了,小的們不敢擋駕,可我們這個差使你老也知道,恕小的不能領你老去。”說到這裏伸手一指,低聲地說道,“往前走左邊第五個門就是。”
“有勞了。”李時珍見他如此恭敬也向他拱了一下手,徒步向他指的那家門走去。
胡同那頭遠遠的兩個錦衣衛早已向這邊望來,這邊這個中年錦衣衛舉起手擺了一下,做了個放行的手勢,那兩個錦衣衛便轉過了身,不再看向海門走近的李時珍。
李時珍走到海家院外門口便笑了。
整條胡同家家閉戶,隻有這裏院門洞開,海瑞竟一個人正舉起鋤頭在院子東麵井邊那塊兩丈見方的院坪上挖土。
李時珍站在門口咳了一聲。
海瑞依然低頭挖地。
李時珍又咳了一聲。
海瑞還在低頭挖地:“有公事我這就跟你們去,要喝水自己到井裏打。”
李時珍徐徐走了進去,見西麵槐樹下有桌有凳,徑直過去,放下醫囊坐了下來,自己提起瓷壺倒了一碗水,慢慢喝了起來。
海瑞還在那裏挖著土,聲音卻不太客氣了:“家裏有內眷,喝了水就請出去。”
“那就把內眷請出來讓我看看。”李時珍這時才接言了。
海瑞停下了手中的鋤,慢慢轉過了身,目光一亮,一時愣在那裏。
李時珍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提起小桌上的瓷壺在另一隻碗裏倒滿了水端了起來,笑著向他慢慢走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海老爺,太陽都落山了,你在鋤什麼?”
“李先生!”海瑞這才扔掉了鋤頭,激動地迎了過去,彎腰長揖,接著雙手接過了李時珍遞來的水:“‘長安居大不易’,見這塊地空著,準備種點蔥、蒜、白菜。原想明天和王潤蓮一起去拜望先生,沒想到先生竟來了。”
“動若驚濤,不動如山。不愧叫海剛峰!”李時珍收了笑容,“太夫人呢?先領我拜見太夫人。”
“在。先生請到正屋坐。”答著便領李時珍向北麵正屋走去,“母親,李先生來了!”
海母從東麵臥房走了出來,望見李時珍,立刻顯出了百感交集:“我海門的貴人來了!汝賢,快請李太醫進屋!”
李時珍笑著先向海母長長一揖,卻依然站在門外:“剛峰兄,打桶水來。”
“不用了!李太醫就穿著鞋進來吧。”海母連忙說道。
李時珍已經在脫鞋了:“旁人的規矩可以不講,海太夫人的規矩可不能破。剛峰,快打水吧。”
海瑞急忙轉身奔到井邊,好在有一桶現成的水在,木勺也在桶中,一把提回到正屋門邊,舀起了一勺水。
李時珍提起了右腿褲腳,伸著腿讓海瑞將水淋了下來,將右腿邁進門檻,又提起了左腿褲腳,將腿伸在門外讓海瑞淋了下來。
兩條腿都洗了,李時珍麵對海母:“太夫人請上座,受晚侄一禮。”
海母:“不用了,不用了。李太醫請坐就是。”
李時珍扶著海母到上麵椅子前坐下了,退了一步,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海母立刻站起來:“汝賢,快還禮!”
海瑞已經來不及洗腳,跨進了門,在李時珍身旁對著他跪下了。
李時珍向海母磕了個頭,海瑞向李時珍端端正正也磕了個頭。
李時珍站起,又扶起了海瑞:“太夫人請坐。”
海母這才在中間椅子上坐下了,李時珍在海母右側的上首坐下了,海瑞這才也在李時珍對麵的椅子上坐下。
海母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過李時珍,這時更是怔怔地望著他,接著向他伸過去右手。
李時珍連忙伸過手讓海母握著,也深深地望著老人。
海母:“李太醫,老身這一把年紀從來沒有想求過誰,更沒有想到有哪個人會讓我望穿了眼。前年在江西興國,老身真想李太醫呀!”說到這裏,性情如此剛烈的海母眼中滴出了老淚。
海瑞連忙低了頭,眼睛也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