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回父皇,就是關在鎮撫司詔獄浙江那個齊大柱的媳婦昨晚送到府裏來的。”
這下聽明白了,嘉靖的神情好奇怪,臉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了。
世子害怕了,往後一縮,呂芳連忙蹲下去摟住了他。
嘉靖覺到自己失態了,盡力緩和著語氣:“說下去。”
李妃:“是。昨晚戌時,門差來報裕王,說是有個女人有天降的神物要呈現父皇。裕王和兒臣妾便見了她。她呈上了這函神經。”
“她怎麼有這個東西……這函神經?”嘉靖急問之下把神經說成了“東西”,自己連忙改了。
李妃:“回父皇,裕王和兒臣妾都問了。這個女子是個貞烈的人,自從她丈夫關進詔獄,一個月來便天天守在詔獄門口,大風大雪從未間斷,說是丈夫在裏麵受難,她也要在外麵陪著。昨天天黑時,她還守在那裏,隻等她丈夫受了刑,便在詔獄外殉節。這時候她說突然來了一個道人……”
“什麼道人?什麼樣子?”嘉靖打斷了她,急問道。
李妃:“她說天黑看不太清楚,隻能看見這道人的頭發胡子比雪還白,身上穿的道袍也十分的髒,望著她便笑。”
“張真人!”嘉靖脫口輕呼。
李妃停下了。
“說、說下去。”嘉靖催道。
李妃:“是。那女人說,那道人對她言道,明君在位,上應天命,上天便派了好些人來輔佐明君,她丈夫也是其中一個,不會死。說著就送給了她這個銅盒,叫她連夜到府裏來,說第二日兒臣妾和世子會進宮,呈給皇上,皇上什麼就都明白了。”
幾十年修道,不說走火入魔,嘉靖在骨子裏都是信的,這時聽到李妃這番敘述,不禁心血如潮,坐在那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精舍裏好安靜,連世子都屏住了呼吸。
“呂芳。”嘉靖兩眼茫然望著遠方,這一聲也像是從遠方傳出來的。
呂芳本就蹲在世子身邊,順勢跪下:“萬歲爺,奴才在這裏。”
嘉靖:“張真人降世了,多派些人去找。”
呂芳也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了,顫聲答道:“是。”
“現在幾時了?”嘉靖又問道,聲音從法身回到了肉身。
呂芳:“回主子,快午時了。”
嘉靖的目光倏地收了回來:“立刻去詔獄,刀下留人!”
李妃表麵上一片平靜,一直提在嗓子眼上的那顆心終於慢慢放回了腔子裏——齊大柱的一條命總算是留下來了。
按朝廷禮儀,每年正月初一,在京群臣都應該到太和殿外朝拜天子。但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宮中發生了宮女集體謀弑皇帝的事件,嘉靖便搬出了紫禁城,住進了西苑。此後初一在太和殿朝拜天子的禮儀也廢了。這一天反倒成了嘉靖在西苑設壇拜醮的日子。
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拜醮的儀式更加隆重。平時偶爾用作內閣和司禮監合議國是的玉熙宮大殿,今天改作了道場。朝天觀職位在四品以上的大道士奉“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元真君”、“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圓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元征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萬壽帝君”嘉靖皇帝詔命,帶著鍾鼓法器在卯時便來到了這裏,位列兩班,要做一場慶賀張真人降世,嘉靖帝喜得真人血經的羅天大醮!
神壇上方赫然掛著明黃錦緞鑲玄色綢邊的橫幅,上麵繡著“九天感應通微顯化真人降世顯身贈萬世太平真經羅天大醮”一行大字;神壇前方偌大的宣德紫銅香爐香煙氤氳;隻是北牆的神壇上現在還空著,既無牌位也無真像。
兩班道士肅穆盤腿坐在大殿兩側的法器前,敬候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嘉靖皇帝登壇主持拜醮。
大殿的大門開著,幡羅旗蓋從殿門分作兩行沿著蹕道一直排到遠方的宮門。
嘉靖頭梳道髻,又戴上了香草冠,身穿李妃敬獻的那件繡著老子五千言經的道袍,正在偌大的禦案前揮毫敬繪張真人真像。
禦案的左邊站著呂芳,這時頭上也戴著香草冠,手捧一個好大的缽盂,缽盂裏還剩下半盂香墨。
禦案的右邊站著朝天觀觀主藍道行,臂抱拂塵,手拈法指,微閉雙目在那裏念念有詞。
嘉靖那支筆完成了最後一勾!
禦案那張偌大的宣紙上,一個頭戴破笠,身穿破衲,背披蓑衣的人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這就是從宋朝經曆元朝一直流傳到明朝被明英宗封為“通微顯化真人”,被民間稱為張邋遢,嘉靖想像中一衲一蓑肉身成仙的張真人張三豐!
“真人降世了!”呂芳捧著缽盂就跪了下去。
藍道行也停止了念咒,注目望去:“恭迎真人降世!”也跪了下去。
嘉靖擱下了筆,雙手一合豎起法指,站在那裏低下頭去。
“請神牌!朕要給張真人敬上封號!”嘉靖兩眼炯炯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