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祿擦了一把汗:“我、我有什麼罪?”

“你的父親接回家奉養了嗎?”海瑞突然話鋒一轉,緊盯著田有祿。

田有祿哪想到他突然又會問這個事,立時怔在那裏。

海瑞:“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身為朝廷命官,虐待老父,忤逆不孝,這就是你的罪。身為淳安正堂,下屬犯此忤逆之罪,才是我份所當管。參你的公文我已經想好了,寫完後我會立即上呈都察院。你還有何話說?”

田有祿這才真慌了,腿一軟跪了下去:“堂尊明鑒。卑職本已將家父接回家裏奉養,無奈家父與兒媳不合,他、他老人家自己又搬出去了……”

海瑞:“與兒媳不合?你幹什麼的?”

田有祿:“堂尊明鑒。自從堂尊奉命去辦欽案,淳安縣的事都在卑職一人身上,忙得卑職焦頭爛額,家裏的事實在管不過來。”

海瑞一聲冷笑:“自己的父親管不過來,上司的兒子倒去孝敬。”

海瑞的厲害,田有祿早就如芒刺在背,自他當這個知縣以來,自己也不知已受了多少驚嚇,鬱悶、憋屈自不用說,擔驚受怕更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他要辭官了,原想終能伸直了腰拚命巴結一把上司,趁這個機會或許能接了淳安正堂。偏是幾件事還沒做完,就讓他揪住了。現在竟然又追問胡部堂兒子這件事,牽涉到浙直總督也要追查,田有祿心裏也有了氣,心想在這件事上決不能伏軟。

田有祿抬起了頭:“堂尊,卑職是縣丞,禮敬堂尊是規矩,禮敬胡部堂更是規矩。大明朝各府州縣都是這個例子,卑職去接待一下胡部堂的公子,哪就說得上孝敬。堂尊這個話卑職萬難接受。”

海瑞:“你是怎麼接待的?”

田有祿:“他從我淳安縣過,我們是主人,他是客人,自然以主待客之禮接待。”

海瑞:“二百兩銀子的飯食費,四百兩銀子的贄敬,是你從自己家裏拿出來的?”

田有祿又懵在那裏。

海瑞:“一毫一厘均是民脂民膏。一家農戶全年穿衣吃飯也不過五兩銀子,你一次出手就送了六百兩銀子。張書吏,你管錢糧,你替我算算,六百兩銀子是莊戶人家多少戶一年的衣食錢?”

那錢糧吏首一直縮站在一邊,這時問到了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海瑞盯向了他:“算不過來是嗎?”

那錢糧吏首隻好答道:“回堂尊,是一百二十戶百姓一年的衣食。”

海瑞:“好個以主待客之禮。一出手就送掉了一百二十戶百姓一年的衣食銀子,你這個主人當得真是大方。你說我大明朝各府州縣都是這個例子,這個例子寫在朝廷哪個條文上,你拿來我看。”

田有祿哪裏還有話說,跪在那裏不停地流汗。

海瑞緊盯著田有祿:“我再問你一句,胡部堂的兒子你以前見過嗎?”

田有祿:“回堂尊,以前沒、沒見過。”

“這就是了。”海瑞站了起來,“我和胡部堂見過麵,而且有過深談。胡部堂本人就對搜刮民財、耗費官帑以肥私囊深惡痛絕。真是他的兒子,就不會接受你這樣的贄敬。接受你的贄敬,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兒子。拿我的簽,帶著差役把這個人抓起來,你親自送到胡部堂那兒去。”說著從簽筒裏抽出一支紅頭簽扔在田有祿麵前。

田有祿知道自己這是又倒了血黴了,再也顧不得麵子當堂磕起頭來:“堂、堂尊容稟,州裏給卑職打的招呼,這個人確實是胡公子。再、再說,四百兩贄敬的銀票現在還在卑職身上,並沒有給他。卑職怎麼敢把胡公子押送到部堂大人那兒去。卑職萬萬不敢接這個差使。”

海瑞:“不接這個差使也可以,你就脫下官服官帽,等著杖四十,流三千裏吧。”

田有祿眼睛睜得好大:“堂尊,卑職犯了什麼罪,你要這般置卑職於死地?”

海瑞:“我沒有叫你去死,我也不能置你於死地。我治你是按的《大明律》的條文。為了巴結上司,拿官帑行賄朝廷大臣,置胡部堂以收受賄賂的惡名,其罪一。虐待親生父親忤逆不孝,其罪二。《大明律》你那裏也有,翻翻看,犯了這二條,是不是杖四十,流三千裏。”

田有祿知道這是來真的了,立刻說道:“堂尊,念在這幾個月卑職侍候的分上,容卑職先把家父接回家奉養,再把胡公子……或許不是胡公子,就是那個人送到胡部堂那裏去……”

海瑞見他驚惶失魄的樣子又好氣又可憐:“你的父親我會安排人去接。你現在立刻把驛站那個人送到胡部堂那裏去。”

“卑職就去,卑職這就去。”田有祿都快要哭了,“卑職立刻帶人把、把那個人送到胡部堂那兒去。”

海瑞:“去吧。”

田有祿站了起來,滿臉的汗水把眼睛糊得都睜不開了,擦了擦眼睛,望向了差役班頭:“你帶人跟我去。”

那差役班頭這時竟假裝沒聽見,眼睛望著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