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站在了書案前,三雙眼睛都望向了裕王展開的奏疏。
徐階在靠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王詹事在他麵前放下了新沏的茶碗退了出去。
“這不是半月前已經看過的那份奏疏嗎?”高拱已然嚷了起來,“徐閣老,海瑞昨天急遞的供詞呢?”
裕王和張居正也望向了徐階。
徐階剛揭開茶碗正準備端碗喝茶,這時又輕輕將茶碗放下了,望著三人。
張居正最敏銳,問道:“海瑞的供詞是不是被淹了?”
明朝的皇帝有一惡例,臣下上疏,若是自己不喜歡的建言,又無法降罪這個建言的臣下,便常常將奏疏留中不發。深宮如海,這份奏疏內閣和各部就再也看不見了,群臣對此稱之為“淹”。
裕王和高拱也感覺到了,都緊緊地盯著徐階。
徐階慢慢站了起來:“不是被淹了。”
高拱:“那在哪裏?”
徐階兩眼慢慢望向了地麵:“被皇上燒了!”
“燒了。”一陣不知多長時間的沉寂,高拱望著窗外說出了這兩個字,聲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經啞了,接著他茫然地望向徐階,“裏邊寫的都是什麼?”嗓音確實是啞了,是那種口腔和喉頭都已經沒有了津液後發出的聲音。
張居正也定定地望向了徐階。
裕王站在書案邊卻沒有看徐階,隻是望著案麵發呆。
徐階抬起頭迎向高拱的目光,隻是搖了搖頭。
“海瑞的奏疏裏麵到底是什麼,總得讓我們知道!”高拱用這般破啞的嗓子喊出這句話,臉已經憋得通紅。
徐階這時既不回話連頭也沒搖,隻是望著瘋了般的高拱。
“不要問了。”裕王依然望著案麵,聲調裏滿是淒涼。
“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還要不要了!大明朝的天下蒼生還管不管了!徐閣老,你總得給我們說句話。”高拱依然聲嘶力竭,盡管每個字嚷出來都是那樣艱難。
“我說了不要問了!”裕王竟然在書案上拍了一掌,“逼死了徐閣老,他也不能說,知道了裏麵寫的是什麼對你有什麼好!對我們又有什麼用處……”說完這幾句裕王已然冷汗涔涔。
高拱喉頭一哽,懵在那裏。
張居正慌忙過去扶著裕王想攙他坐下,裕王用兩手撐著案沿,不願坐下。
徐階站起了:“不是我不願說,也不是我不能說。海瑞急遞裏到底裝的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嚴閣老、司禮監也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
三雙眼睛倏地又都望向了他。
徐階:“昨日那份八百裏急遞送到宮裏,皇上連封都沒拆開,今天當著我們便燒了。”
這一聲霹靂更響了!是因為三個人都立刻下意識地感覺到這一聲驚雷必然挾著電閃要落在哪個地方,是一棵大樹,還是幾棵大樹要被摧劈了!
裕王撐著案沿的手鬆了,軟軟地坐了下去。
張居正斟酌了好一陣子,輕聲問道:“王爺、閣老、高大人,我想問幾句話,可否?”
徐階和高拱都望向了裕王,裕王:“問吧。”
張居正對著徐階:“閣老,皇上燒的那份急遞,封口蓋的是哪幾個人的印章?”
徐階:“隻有海瑞一個人的印章。”
張居正一怔:“趙貞吉也太世故了,譚綸為什麼也這樣?”
高拱立刻明白了,吼道:“不是世故,而是無恥!當初叫人家衝鋒陷陣,於今我們自己的人在背後射人家的冷箭!他們不要臉,我高拱還要這張臉。這次要是朝廷放不過海剛峰,除非先殺了我!”
裕王震了一下,望向高拱:“這、這是怎麼說?”
“昭然若揭了,我的王爺!”高拱已然十分激動,“我大明到當今皇上已曆十一帝,奉旨辦案的官員審訊的供詞連封也不拆便當著閣揆燒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供出裏麵事情的人肯定要殺,審出供詞的人還逃得掉嗎?這一燒,皇上不下旨殺海瑞,嚴嵩他們也會找茬要了海瑞的命!”
裕王已然有些支撐不住了,怔怔地望向徐階:“皇上怎麼說?會是這樣嗎?”
徐階:“肅卿和太嶽的擔心不無道理。”
裕王:“皇上到底說了什麼?”
徐階:“天心仁慈,皇上倒是說了,這一次除了鄭泌昌、何茂才還有尚衣監、巾帽局、針工局幾個為首的宦官絕不能饒,其他的人一個不殺,一個不抓。”
裕王喘了一口氣,望了高拱、張居正一眼。
高拱和張居正依然望著徐階,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
徐階:“可正如肅卿所言,嚴閣老不甘心。他奏請要抓海瑞放了的那個齊大柱,說是此人大有通倭之嫌,在胡宗憲身邊必然釀成巨患,皇上準奏了。”
高拱:“接著下來就該抓海瑞了!徐閣老,不是晚生該說的話,他敢在皇上麵前如此顛倒黑白,你老就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嗎?”